书上总是说宽容,人要宽容。
南淮意就逼着自己学书里的道理。
“要做个宽容的人。”
好的,要做个宽容的人。
“苦难会让我们更强大。”
好的,苦难会让我们更强大。
“苦难是上天对我们的考验。”
好的,苦难是上天对我们的考验。
去你的苦难!去你的考验!
淮意在心里吼着告诉自己,哪儿有什么应该经受的苦难,有谁不想幸福快乐美满地过一辈子。都不过是苦的活不下去了,才骗骗自己,诶呀每个人都是要经受苦难的,不过苦难的考验形式不一样——实际上呢?有的人这辈子就是苦到家了,这辈子都好不了;有的人就是泡在蜜罐里活了一辈子,没见上天要怎么考验他了?!
说是释怀,说是放过,不过是报复不了,又或者报复回来了,没有能力处理自己报复之后痛快的后果。
南淮意放不下,他这辈子都放不下。
他就是觉得心里不痛快,不给自己出了心里的怨气,那才是他背叛了自己。
他这一辈子就是这么活着的,没有人替他打算,从来都是他自己替自己打算的!
南淮意每这么一想,手上的力道就重上一分,直到手里忽然什么都摸不住了,衣领子从他手心里划出去。他大口大口地呼着气,右手一松,铁盆落到她腿上,砸下去弹了一下,转了几圈,反扣到地上去了。
“呼——呼——”
南淮意倒退了几步,碰到院子里贴着屋墙的石桌,顺势坐下。
精神的刺激远比生理的刺激要对人产生的影响大得多。
他就那样身子后仰,双臂撑在后面,看了一会儿,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痛快。他起来,俯下身子,把那铁盆盖到她脑袋上去,捡起从她胳膊上滑下来的袋子,拿出里面那双皮鞋,轻轻松松用力一掰,小臂青筋凸起,就将皮鞋从中间掰断了,扔到地上,踩上去。
想了一会儿,南淮意又往前走了几步,越过躺在地上的李翠萍的身体,把钥匙取了出来,推开院门。先是开了一条缝,见着四下无人经过,他拽起李翠萍的一条胳膊,把她拖到门口。捡起铁盆,从她脑袋上,盖到她腰腹处,将她下半身遮盖住。
做完这些,南淮意光明正大地从正门出去了。
他心里说不出来的畅快,兴奋的整个人从脖子红到脸颊,红通通的一片,年轻又炽热。
却在巷口正遇着了个熟悉的探头探脑的身影。
是许逐溪。
是九岁的许逐溪。
许逐溪瞧清了他的脸庞,才认出他来,眼睛瞪得溜圆,吓得就要跑。
可已经晚了。
南淮意轻轻松松地就把她拎了回来,像是提溜个什么小鸡崽子似的。
许逐溪这次学乖了,兴许是知道挣脱不得,安安分分地被这人提溜着,拉着往巷子里边走。
她有点懊恼。
她是跑回来拿作业的,经过巷子的时候,听着巷子里头传来的不知道什么古怪的声响,只是好奇地刚多留了这么几步。
南淮意全然不知道许逐溪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正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
不晓得是不是同一个灵魂的缘故。他每次瞧见了许逐溪,就总是很想跟她靠近些。两个人走在一起,不说话,也不做什么,就像现在这样一前一后地走在一起,他就觉得心里暖洋洋的,不自觉地高兴起来。
可是不管是不是,眼下这都不是最重要的。
他要给年幼的自己看一看,看一看如今的成果。
他是最晓得自己的人。
他是最了解自己的人。
他知道自己是不会害怕的。
因为这些都是她年少时的梦想和祈愿。
她从小就希望能有这么一个人在的,哪怕自己是虚伪、自私、卑劣,哪怕自己做了所有的坏事,都能有这么一个人,始终坚定地站在自己身边,然后选择陪着自己一直走下去。
可是没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所以她只能自己偷偷地藏在放学的路上,朝张文杰扔石子。却不敢当众冲出来,狠狠揍张文杰一顿,或者是划花他的脸。
她缺乏这样的潇洒的勇气。
说的好听一点,她是世故而周全;说的坦白一点,她承认,自己懦弱。
因为没有人与她站在一起,没有人支持的怯弱。
南淮意牵着许逐溪的手,站到李翠萍院门前,停在院门那道木门槛前边。
他炫耀似的指着地面,俯身看许逐溪,语气很轻柔。
“你讨厌她对吗?”
许逐溪呆愣地看着面前的这一切,说不出话来。
这种场景,她曾经躲在被窝里,因李翠萍的话哭的泪眼朦胧的时候,曾经就这样幻想过。她幻想过自己有个哥哥,替自己冲出来,狠狠地教训这片所有恶意地关心自己的“长辈”。
可只是在被窝里一个人做梦似的偷偷幻想而已,平时见了,她还是要很乖地微笑着上去打招呼,恭恭敬敬地说一声李姨好。
南淮意蹲下身子,摸摸许逐溪的脑袋,揉了两下。
他十五岁,身量却很修长,远高出别人一大截。
许逐溪九岁,个子却很低。
所以他蹲下身子,和许逐溪是刚好齐平的。
他站起来,索性弯腰一个用力,把自己抱起来,一只手穿过腿弯,拢着许逐溪的两条腿,另一只手护在腰上,免得闪了身子,然后把许逐溪放在自己的肩头做好。
临就要走出巷子口,许逐溪仿佛大梦初醒,她的两只胳膊下意识地环在南淮意的脖颈上,轻轻地虚虚地环着,免得自己掉下来,侧过头,隐约还能看到门口半露出来的李翠萍的身子。
南淮意只觉得脖子忽地一紧。
“……她死了吗?”
许逐溪的声音轻轻地飘下来。
“她没有。”
南淮意这样回答。
他很自然地抱着许逐溪回了家,自然地从门口土坑里摸出钥匙,自然地用一只手打开门,又关上门。
“是要拿作业吗?”
他虽然这么问,却仿佛早就知道一样,将许逐溪放到炕上,长臂一伸捞过书包,放到许逐溪眼前,“要拿哪一本?”
许逐溪低头抽了一本,抱在怀里,忽然朝南淮意伸出手。
南淮意从善如流,俯身朝着许逐溪的方向,任她的手在自己脸上捏了一下。
“还有李翠萍的丈夫对吗?他总是跟你说些让你心里很难受的话,我都知道。”
南淮意笑着,紧紧地握住许逐溪的手,把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地亲吻了一下,“我都知道的,我都知道的,别怕,我会帮你报仇的。所有的,他们所有对你不好的人,我都知道,你想要怎么做,你想要怎么样报复他们,你心里想过的那些都跟我说好不好?”
许逐溪还是有些愣愣的,但她的眼眸却很亮,像是在发光。
又像是很复杂,眸光里藏着让人看不透的想法。
“我是为了你来的!”
南淮意坚定地告诉她:“我是为了你来的。”
消息像是自己长了腿,扒着窗户钻进左邻右舍的耳朵里。
天好不容易放了晴,几个婶子坐在巷子口老树底下晒得暖洋洋的,聊得唾沫横飞眉飞色舞。
“说是赚了不少钱,你没见着昨天在市场上割了那么多肉,回的时候都找人雇了车抬回来的。”
“我是见老许在市场上买香料,一袋子花椒,手里还提了两桶油。”
一个婶子狐疑地问:“你说那南边打工,就真的这么赚钱?”
不知从哪儿突然冒出来个大爷,瞧着五六十多岁,砸吧着嘴里的烟袋,悠哉游哉地走到几个人面前站定,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他吐了个烟圈:“打工赚钱有什么好的?”
几个婶子齐齐看向他,带了些埋怨。
“老李你走路怎么都不带声响的,活活要吓死个人。”
老李又砸吧口水烟,“就他老许——两个儿子一个姑娘,姑娘嫁出去了咱们就不说,大儿子本来好端端地吃着公家粮,让他那婆娘撺掇着跑出去打工,一年才回来这么一次。那小儿子,在首都念书,听着名声好得不得了,那以后还能回咱们这种地方来?”
他换了个姿势站着,“许家老大那两口子,扔下个丫头给老许带着,儿子倒是带在自己身上——你们等着看吧,那以后老许有个三长两短的,出个啥事,都没人管他——”
老李说完,见没人接他的话茬,一只手揣在兜里,另一只手拿着烟袋晃了几下,觉得没什么意思,就慢慢走远了,往巷子里头回家去了。
里头一个婶子像是对他特看不上眼,朝他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就他儿子顶用。二十五六岁的小伙子了,整天在街上游手好闲的,也不找个正经活计。我前两天在街上遇着银花,提了巴掌大点的那么一块肉。我说跟着我买点糖去,银花身上那都没什么钱了,全让那儿子败光了,还是我硬给塞了一把。”
“是了。”另外一个婶子点头,“老李那纯是看老许看的眼酸。咱们这地界,能有几个考上大学的,你更别说,老许家这小儿子,念的是首都的大学,这说出去,都是光宗耀祖一辈子的事。”
几个婶子各有各的看法。
“但你要说,老李说的那话也还是有道理的。许家老大两口子,要是把这两孩子都扔下让老许带那就算了。他俩撇下丫头,带着儿子,这谁看不出来他俩那是什么心思?你要说可怜的,还是逐溪这丫头。长得水灵,脑子也灵光的很,说是在学校常考第一。欸——你要说,这老许家真是念书的材料。”
婶子感叹了一下,又绕回正题,“老许年龄也大了,逐溪这丫头年纪又还这么小。那以后万一老许没了,许老大那两口子——是吧?这丫头到时候没准都得——”
“要我说,也怨不得许家那大媳妇。”又一婶子神神秘秘的,身子往前凑了凑,“你们都不晓得,那我跟许家挨着住,听的清清楚楚的。那老许在县政府,虽然说就是看门的,那也是在政府院里,又忙活这么多年了,前几年县政府修家属楼,那就有老许的一套。偏咱们就说,老许不知道怎么想的,那房子你按理,怎么着都该修给老大的,老许却让他那女儿把房子修了。那你说儿子儿媳妇能不对他有怨言?”
巷子里的家户太多了,家长里短聊起来,那是几天几夜都说不完。几个婶子意犹未尽地聊了一会儿,才散开回家去了。
年关将至,各家都有各家要忙活的事。
巷子口这几个婶子说了什么,许逐溪是不知道的,就是知道了,她也不在乎。
人人家里都有本烂账,许家的烂账更是早就让人扯出来,扔在了青天白日下。
她这段日子快活的很,一是爸妈回来了,二是日子太平了。
打从头一个李翠萍摔在自家门槛,摔得鼻青脸肿,她丈夫跟着第二日也倒在下班的路上,人人都说李家是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冬天大晚上的两个人让拉出去,冻得瑟瑟发抖,还要用冷热水交替着冲刷身子。
许逐溪躲在自家大门后边,透过门缝看热闹,看两个人浑身软的站不起来,让人扶着,像是上刑场。
后来又接二连三的有人出了意外,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许逐溪都远远地看过一眼,又远远地看了站在另一侧的那个陌生人一眼。
南淮意。
许逐溪垂下眼眸,南淮意,她是后来才知道他的名字的。
他笑着嘱咐自己,“不要跟我站得太近了,免得有人要风言风语的。”
这正中许逐溪的下怀,她只是有点恐慌,为什么呢?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但她很快就镇静下来,这种趋利避害本能地刻在她自己的骨头里。
就是后来出了什么事,南淮意反咬一口或是做什么别的。
只要她不承认,就不会有人相信这些恶毒的想法是从她的心里出生的。
在所有人眼里,她,许逐溪,一直是个乖巧的安静的向上的好学的女孩。
早在知道这是“舆论”以前,许逐溪就会使用这项武器了。
有的人一辈子也成熟不起来,但是有的人天生就成熟的可怕,飞速地适应了这个社会所存在的一切,并且无师自通地学会使用他们。
他们的脸上,嘴巴都高高地肿起来,说不出话来。
许逐溪觉得很痛快,想要拍手叫好的痛快。
她远远地不经意地路过大人们身边,听他们各种各样的猜想,猜想这几个人是怎么的接二连三地在过年前发生了这么晦气的事情。
许逐溪高兴,因为她没从这些话里,听到一星半点她的名字。
许逐溪难过,因为没有人觉得,这件事有可能是她做的。
这代表,没有人觉得,这些人,这些当面给她难堪,开着不合时宜的玩笑而后哈哈大笑成一团,还说自己是在逗弄孩子。这些摧毁一个孩童心灵,要她整日笼罩在恐慌与害怕的举动。他们的一言一行,没多少人觉得是不对的,是错误的,是值得因此被惩罚的。
所以他们只是猜测,是不是手脚不干净,偷了别人家的东西;是不是跟别人偷情让人发现了——这些下流的带着桃色暧昧的猜想,才是所有人关心的,酒足饭饱之后的闲谈。
许逐溪偷偷摸摸地溜进孤儿院后边,找到做了记号的石头,蹲下来,把花花绿绿的一把糖果和纸条藏在后头,纸条上边写着:你回家过年吗?
这是他俩约好的传消息的地方。
许逐溪送来糖块和纸条,意思很简单。
她是个感恩的人,糖块是她目前所能够拥有的价值最高的东西,是用来表达感谢的。
纸条上的字写的歪歪扭扭的。
南淮意拂去纸条上沾了的泥土,没忍住笑了一下。
他大概晓得自己在想些什么。
纸条上的字写得难看,跟她在学校里展在展板上的字更是毫无相像之处。这样一来,就是要用字条证明什么,因为全然不像,也没人能说这张字条就是许逐溪写的。
他左手捡起剩下的所有糖果,抖掉土,放进兜里,右手从另一只口袋掏出一个透明的塑料袋,里面装着散发着香气的栗子酥。又拿了几块大点的石头,共同压在上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他忽然又弯腰,把那袋栗子酥装回口袋,空留做了记号的石头放在原地。
招待所一楼有固定电话,是给住在这里的客人用的。
南淮意跟前台说了一声,从柜台里边把电话拿了出来,搁到桌面上,拨转了几圈,报了家里的地址。
“您好,麻烦给我接一下。”
“嗯,好,谢谢。”
他安静地站在柜台前面,听着电话线里发出的嗡嗡声,目光落到对面街口去。
等到了明年,安县才会安第一个公用电话亭。
孤儿院二楼的窗子望出来,正能看着那个黄色的电话亭,他曾经做梦都盼着那儿有部电话能为他响起,只可惜等电话亭拆了,等他离开安县在外求学,都没能等到一个电话打进来。
“这里是——”
电话那头的人声把南淮意从沉思里扯出来。
他不得不出声打断,“赵姨?是我,家里有人在吗?”
“淮意?!”那边的人声先是一惊,马上道:“你等等,我这就出去说一声,马上。”
“不用!赵姨!”他立刻道,“托你跟爷爷说一声,我过年前一定回来,让家里不要着急我。”
就说了这么一句,他就把电话撂下了。
“谢谢。”他微笑着把电话递回去,就上楼走了。
许逐溪二日飞奔来的时候,只见着石头附近什么都没有,就是连张写了字的纸条都找不到。
她忽然有点失望。
正预备转身走的时候,一抬头,才瞧见南淮意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堵在了那路道口,一步一步地走过来,到她身旁站定,忽地就坐到了地上。
许逐溪说不清楚自己心里在想什么,她的脚底下像是生了根,定定地站在原地没动,反而朝着南淮意靠过去,鬼使神差地跟着预备要坐在他身边。
南淮意伸手扶了她一下,把棉袄从身上脱下来,放到地上,才松手让她坐到棉袄上。
他笑道:“这么冷,就还要往地下坐吗?”
许逐溪没接话,忍不住开始扣手掌掌心。
两个人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并排坐了一会儿。
“你今年是九岁吗?”
“……嗯。”
“那你愿意过年以后,跟我去首都吗?”
许逐溪很配合地问:“首都很有意思吗?”
不让别人的话冷了场。
这是许逐溪自己慢慢摸索出来的,她说这个话,也没别的意思,只是带着讨好、好奇和向往,并不意味着她真的想要跟着去首都或者是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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