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尘漫天中,她爸咬着烟走了过来,说:“三点队里有个会,你等下呷了饭过克听一哈。”
小花停下扫帚,问:“是关于拆迁的事吗?”
向前进“嗯”了一声。
去年底的时候,村里放出消息,说政府要修高速公路,樟树湾的二十多户人家都要拆掉,这个消息得到确定后,有人欢喜有人愁,为了这件事从去年扯皮到今年,都是为了拆迁安置款的事在吵,今天开的村民洽谈会正是为了解决此事。
小花好奇地问:“能赔多少钱?”
“不晓得,听说是一千多一平,你问清白,我和你嗲嗲都不识字,你是大学生,比我们懂点。”
小花在心底算了算,反正她家是老房子,拆了也不心疼,这笔账怎么算都是赚的,于是点点头:“我下午过去听听。”
中午的饭是向前进做的,因为靳礼泽不吃辣,小花专门替他蒸了碗鸡蛋,他吃光了。
吃完饭,小花在锅里涮完碗,然后洗了手准备去队上开会。
靳礼泽当然是要陪她一起去的,侯鸿和田园正在后山菜园子里抓鸡,两个城里娃第一次看到活的走地鸡,觉得非常新鲜,将园子弄得鸡飞狗跳,公鸡们吓得扑腾着翅膀咯咯打鸣。
听说要去开会,他们也要跟着去。
小花去后山把他们喊了回来,侯鸿和田园去洗手,两个人都沾了满脑袋鸡毛。
田园洗着手问:“我们怎么去?开车去吗?”
小花摇头:“走路去,就在村主任家,地方不远。”
侯鸿听了这话很兴奋:“那我可以骑叔叔的摩托车去吗?”
摩托车就停在院子里,是向前进去年回老家时买的,豪爵的牌子,侯鸿一下车就看见了,围着摩托看了半天。
向前进给了他车钥匙,让他随便骑。
侯鸿搓着手跃跃欲试,扭头问他们:“谁要跟我去兜风?”
田园撇嘴说:“还兜风呢,摔不死你。”
“田小园,你不能因为自己开车技术差就以为别人都这样,怎么样?敢不敢上来坐?哥哥带你去看一看乡村美景。”
“有什么不敢的?”
田园腿一跨就坐去了他身后。
侯鸿正准备拧油门,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不对啊,我不知道村主任家在哪儿啊?”
“不远,就在下面。”
小花给他指了个方向:“一条直路,你顺着路骑下去,看见人多的地方就是。”
“行,你们慢慢走,我先冲了。田小园,抱住哥哥,省得你掉下去!”
“臭猴子,骑你的摩托吧,别贫!”
田园拍了下他的背。
侯鸿一拧油门,摩托车载着二人冲了出去,一骑绝尘。
小花和靳礼泽慢慢地往下走,广播里这时已经在催村民们去开会,路上都是人,二人不好牵手,就一前一后地走着,还是像过去一样,一块石头你踢给我,我踢给你。
村主任家此时人满为患,除了来开会的村民,还有村委会和上面县政府下来的领导,小花喜欢的村书记辛小月也在其中,正在给几个县领导倒水。
宽敞的晒禾场上,摆了十几张条凳和几张桌子,村民们三五成群地站在一起抽烟,交换着各自得到的信息。
村主任见各家的人差不多到齐了,就招呼大家各自落座。
小花带着三人找了个角落坐下。
动员会首先是村主任讲话,介绍了一下上面来的领导,然后是领导发言,念红头文件,一些套话没必要听了,大家主要关注的是能到手多少钱。
根据国家最新农村土地征收拆迁补偿政策,宅基地按1200元/平方米算,新房按1290元/平方米算,山地6万8/亩,耕地4万6/亩。
这几个数字一念出来,台下顿时响起一窝蜂的讨论声。
田园立即转头问小花:“你们家能赔多少钱?”
侯鸿插嘴说:“那要看家里有多大吧。”
“室内300多平方,加上院子的话,应该有500多。”比较熟悉建筑面积的靳礼泽说。
“那还有山地呢?耕地呢?小花家不是翻修了吗?这样的话算新房还是旧房?”
就这样,小花都还没估算呢,这几人先讨论了起来。
也不是所有人都欢天喜地,也有人在台下小声抱怨,发泄不满。
辛小月拿过一旁的话筒:“向春旺,你有什么话要说,站起来当着大家的面发言。”
那个叫“向春旺”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小花要喊他伯伯,他家就住在塘堤上,是樟树湾比较富裕的人家。
向春旺被点了名,只能站起来说:“辛书记,我冇得么子话要讲,国家修路是好事,我个人支持,我们就是觉得有点不公平……”
辛小月冷冷打断:“什么‘我们’?除了你,还有哪个觉得不公平?”
向春旺赶紧扫了眼刚刚和他讨论的人,那些人都埋下脑袋,不敢出头。
“挫把子。”
向春旺瞪着他们,小声骂了一句,接着抬起头,说:“辛书记,我家的屋是前年新修的,你也晓得,整立屋酒的时候,你还来我屋里呷了酒。为了修这个屋子,给我老娘养老,我硬是下了血本,这些年打工的钱都掏出来了,心都在滴血!我屋里仔去年结婚,我连彩礼都掏不出来!我仔骂我是什么伢老子,娶堂客的钱都冇的,我现在不是要跟国家作对,是为么子咧?”
本来有领导在场,向春旺是不敢放肆的,但不知是什么点燃了他,他的声音越说越大,看了一圈在场的人,语气痛心疾首:“这不公平嘛!新房就比旧房多了90块钱,你这是把刀子按老子心脏里捅嘞!”
这时另一名年轻一点的村民突然开口:“你以为别个不晓得啦,你那个屋是给你老娘修的?明明是你屋里儿媳要有新屋,不然不肯进你的屋门,修这个屋你仔还出了一半的钱,你手里的钱多的是,还不是不想看别个发财。你个驴日的莫在领导面前找事,招呼老子发宝气喃!”
“老子嬲你妈妈别!”
向春旺扑上去就跟那个年轻人打了起来。
这一下事起突然,谁也没有预料到,坐着的村民们赶紧起身躲开,免得殃及池鱼。
倒霉的侯鸿离他们最近,差一点被向春旺的脚踢中,吓得搬着凳子站起来,惊恐大喊:“我靠!怎么还打起来了!”
地上的人已经扭打到了一起,年轻人敏捷一点,坐在向春旺的肚子上左右掌乱扇。
向春旺也不示弱,在他腰上的软肉一抓,年轻人受不住,弓成一团,向春旺趁势将他掀翻,两个人都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对着彼此破口大骂。
农村人爱看热闹的心理在此刻暴露无遗,围观的村民们无一人上前制止,甚至大声叫好,台上领导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终辛小月气势汹汹走下来,抄起一条板凳就砸了过去。
两个扭打在一起的人瞬间分开。
辛小月叉腰大骂:“都给我够了!一个二个的年纪不小哒,加起来有一百多岁,还跟幼儿园的细伢子一样!没听上头来的领导说吗?土地征收是国家出于公共利益的需要而做出的决定。什么叫做公共利益?就是为了在座的大家好!路修起来了,交通发达了!以后你们子女出去读书,在家门口就能搭上车!你们打工的回来过年,一下车就是家门口,不好吗?”
“眼光都放长远点,不要只看得见鼻子底下这些蝇头小利!动动你们的脑壳想想嘛!高速路修起来了,那些过路的司机、乘客不要吃东西吗?不要喝水吗?长途车开累了,不要地方过夜吗?这些都是商机啊,我的父老乡亲们!”
“远的我就不说了,就说近的,到时候工程开工了,承包商过来修路,他们不要吃饭喝水?不要打牌抽烟?国家发展了,经济进步了,只要你敢想敢闯敢做,哪里都是机会,不要固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我辛小月明明确确告诉你们了,凡是固守利益的人,这辈子都没有发财的机会!而且补偿款是国家定的标准,你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怎么样?到底搞不搞,一句话的事,要得要不得,莫跟我七里八里的。”
辛小月原本是湖北武汉人,在长沙读了四年大学又参加工作,待了这么多年后,早就学会了一口地道湘音,用土话骂起人来比当地人还利索。
老虎一发威,没人敢出声,而且她说的也确实鞭辟入里,连一帮没读过书的大老粗们也听得懂,村民们纷纷点头说“搞搞搞”。
拆迁本来就是件天降美事,他们喜欢还来不及,刚才之所以看着田春旺闹事还不出声,完全是想这个出头鸟能多争取点利益来。
一群农村人哪里想得到集体土地他们只有使用权,没有所有权,国家说收就收,不需要征得他们的同意,也不是他们当着领导吵一句就能多要点钱的。
大家各自上前去拿意见表签字画押,不能确定的也可以带回去跟家里人商量,小花准备去领几张表,带回去给父亲签。
辛小月抬头看见她,顿时笑了。
“小花回来了啊?学校放暑假了吗?”
“放了,辛书记好。”
“这些后生仔都是你同学?嗯,长得都是一表人才啊,暑假跟小花过来玩吗?都是哪里的人啊?”
三人赶紧回答,田园说自己是重庆的,侯鸿则说自己和靳礼泽都是临江本地人。
辛小月摆摆手,笑容亲切:“好好好,在这里多玩玩,樟树湾空气新鲜,风景秀丽,不比你们大城市差,对不对?”
大家听了都点头,经过刚刚的事,他们已经对这位行事干练、又温和亲切的村书记产生了很好的印象。
辛小月又问起了他们的专业,得知靳礼泽是学建筑的时,她很感兴趣。
“学建筑的好啊,现在农村在发展,樟树湾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小伙子以后打算和小花一起回来建设家乡吗?”
靳礼泽一愣。
辛小月笑着揶揄:“你们刚刚在底下牵手,我又不眼瞎,当然看到了。”
小花支支吾吾,脸色通红。
她和靳礼泽谈恋爱的事还没有向家里公开,没想到辛小月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来了。
辛小月见了她这副样子,又笑:“别不好意思,你们郎才女貌,天生一对,我还等着吃你们的喜酒呢。我记得小花你是学教育的吧?”
小花点点头:“小教。”
“小教?小学教育好啊,我们镇上的小学马上就要重建,准备跟南塘镇中学合并,到时候肯定有许多教师岗位空缺,小花你可以关注一下这方面的信息。现在的年轻人都想着往外头闯,但家乡好才是真的好嘛,你说是不是?”
小花被她说得热血沸腾,连连点头:“辛书记,你放心,我毕业后一定会回到家乡的!”
辛小月打趣:“就你一个人回?男朋友不要啦?”
小花看了眼旁边的靳礼泽,不等他开口,就坚定地立下保证:“他也会回的!”
靳礼泽:“……”
辛小月眉开眼笑:“好好好,那我就等着你们来了,到时候我给你们挂横幅!”
就这样,靳礼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辛小月离开后,侯鸿终于憋不住笑出声来,勾着靳礼泽的肩膀说:“哈哈哈哈哈!恭喜你,市草,你以后就要卖身给他们樟树湾做上门女婿了!”
靳礼泽:“……”
小花此时也理智回笼,明白自己冲动之下,忘了询问靳礼泽的意见,于是赶紧弥补:“哥哥,你到时不想回也是可以的。”
“那你呢?你回不回?”旁边的田园问。
“我……”
小花竟然回答不出来,就私心来说,她当然是想回的,小花热爱自己的家乡,热爱这一片土地。
靳礼泽见她犹豫,仿佛已经预料到自己灰暗的未来,顿时脸色更黑,气得咬牙切齿:“我看你早就做好了打算,就是想把我拐回你们村!”
小花抿唇不好意思地笑,讨好地去勾他的手指。
靳礼泽甩开她,她又不管不顾地勾上来,最终,两只手十指相扣,牵在一起。
反正离毕业还有三年时间,靳礼泽在心中发誓,他会用尽一切手段将小花留在临江。
不,不止是临江,别的城市都可以,反正就不能是樟树湾,他是绝对不会来这儿做上门女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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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他们已经在樟树湾过了一个月,都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乡下空气清新,人口简单,每家每户的人都彼此认识,甚至还沾亲带故,路上遇见了都能停下来聊两句,点支烟的工夫,就能从村头走到村尾。
虽然娱乐设施少了点,但日子并不无聊,田园和侯鸿每天都能找到新鲜乐子,一条狗都能值得他俩逗半天。
四个人每天吃过晚饭后,就在村子里散步,侯鸿和田园现在和向老爷子关系处得很好,跟着小花一起喊“嗲嗲”,他俩还学会了几句方言,刚才骂的“嬲你妈妈别”就是一句,还有两句是“嬲塞”和“招呼老子发宝气”。
晚上没有别的娱乐,他们就凑在一起打牌或是玩游戏,向前进去年给家里装了网线,还在辛小月的号召下,修了洗手间,免去了当年靳礼泽来时使用农村旱厕的痛苦。
“傻逼,都说了对面有人在瞄你了,你还探头,不打你打谁!”
“你没看见那毒气都到老子屁股后头了吗?田小园,你真是坐着说话不腰疼!”
“我现在是躺着的!”
两人一言不合又吵起来,小花熟练地出来打圆场:“好了,下一把跳哪里?”
“机场。”靳礼泽的声音响起。
“又跳机场?”小花有点害怕,“不能苟一点吗?机场人太多了。”
“有我保护你,怕什么?”
小花没有说话,虽然靳礼泽每次都会带着她,他在前面开.枪杀人,她就默默地跟在他后面舔包,但也有几次对面人实在太多,一来就是好几个队,小花连一枪没开就落地成盒了,游戏体验感极差。
这次又是一样,还在天上飞,小花就看见了机场上方密密麻麻的降落伞,心慌意乱的她一个不慎点了脱离跟随。
田园第一个发现,头凑过来瞟了她的屏幕一眼:“小花你往哪儿飘呢?怎么脱离跟随了?”
“啊?我不知道啊?你们在哪儿?”
小花慌了,要知道脱离大部队对她这种菜鸟来说就意味着死。
“怎么办啊?我快要落地了,这里人好多!”
靳礼泽拉开小地图,看了一下两个人的直线距离,指挥她说:“往人少的地方飞,捡把枪找个房子躲着,我落了地就来找你。”
小花赶紧控制方向,最后降落在一片草地上。
这种一望无际没有掩体的地方最让游戏小菜鸟害怕,小花落了地就往远处的房子跑,不幸的是她迎面撞上了一个人,对方手里也没有武器,显然也是刚降落的孤狼。
小花吓得叫起来:“我这里有人!怎么办怎么办?我要死了!你们谁快来救我!”
大家这时都已经降落,距离她有一千多米,谁也无法赶去她身边,只能望尘莫及,而与她一个房间的田园这时也落在了机场C字楼,忙着到处搜寻物资,无暇顾及她。
耳机里,靳礼泽声音镇定,让她别慌:“有枪吗?”
“没有,我们都没有!”
“那就干他!”
“怎么干啊?”
“用拳头打,别怕。”
在他的鼓励下,小花冲上去就是一套王八乱拳,双方互殴几十秒,小花的血条减少了一半。
“不行,哥哥,我打不过他,我得跑了!”
“……”
小花拔腿就跑,幸运的是,竟然在房子门前见到一把霰弹.枪,她捡了枪回身就是几梭子,几秒钟后,对方被她击倒在地。
“嬲塞嬲塞!”田园为她欢呼鼓掌。
“恭喜小花妹妹拿下一杀!”
靳礼泽说:“在那里等着我,我马上来找你。”
临时改变方向的他在一片林子里落了地,顾不上搜东西,他随手捡了一把撬棍,骑上摩托就朝着小花的方向奔来。
小花哆哆嗦嗦地把那人补死,然后冲进房子里搜完所有的物资,抱着枪钻进厕所,瑟瑟发抖地等着靳礼泽来找她汇合。
这时机场的田园不知被哪儿来的子弹击倒了,她骂了一声“我.操”,然后爬行着向最近的侯鸿求救。
“猴子快来扶我!不知道哪个瘪犊子使阴招,姑奶奶非得找到他报仇!”
“能扶吗?人多不多?”
侯鸿刚扫荡完楼,富得满身流油,不太想去送死。
“能扶能扶!对方就一个人,你快点!封个烟过来,再晚点老娘就成盒子了!”
“好吧。”
侯鸿看了下她的位置,果然看见对面楼里有个鬼鬼祟祟的钢盔,他先用消音狙击.枪将人给狙死了,这才去扶田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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