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一时之间锦华不知该回答什么。
朱太太温热的手掌抓着她,故作薄怒,嗔道:“怎么还叫太太。”
锦华笑嘻嘻改口:“姐姐。”
认了朱太太为姐姐后,二人七七八八聊了许多,这位朱太太,与那些莺莺燕燕的漂亮太太们完全不同,她是个有见识,有手腕的女人,除了偏执和清高,几乎没有什么缺点。
如此看来,锦华倒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这位朱太太的背景足以让她在湘西站住脚跟,她走的是黑路子,想要走的长久,势必需要一把保护伞。
对于朱太太,锦华没有太多谋算的心思,只想在去往神农架的时间里,朱太太能帮她避过一些麻烦。
想了又想,锦华决定对朱太太坦诚相告,良好的友谊关系是互利共赢,朱太太若是真诚相待,她没必要藏着掖着。
在锦华叙述完后,朱太太抓住了她的手,一句承诺:“妹妹只管放心。”
锦华见朱太太如此爽利,心下颇为感动,她沉吟片刻,对着朱太太开口:“我将赌坊的两成毛利赠与姐姐,麻烦姐姐了。”
朱太太侧脸看着锦华看了许久,应道:“好。”
锦华回到湘西已有几日。
朱太太引她在湘西见了不少人,如果说,从前锦华走的是下等人的圈子。那么现在,她借着朱太太这股好风,青云直上,进入了上流圈子的社会里,虽然比于三年前没有甚么名头,但也算是一个好兆头。
一夜狂欢,褪下衣裙,安静的平躺在柔软的床塌上,锦华默默在心里谋划,她准备过两天就去见贺榕和穆少秋,去往神农架的东西她已准备,除了小宽没有安置好,一切妥当。
因为无法保证自己从神农架万无一失的回来,种种打算她都要做到最好,看了看窗外的那轮明月,锦华又从床上跳下,开了灯,趴在书桌前,拿纸笔算计小宽的花费用度。
从某种意义上讲,小宽是锦华的缔造品,她全心全意的想要将小宽打造成为高宽的影子,算计着用度花费的同时,又为小宽罗列了一份算计精密的计划表。
锦华设想过,如果国内没有战争,物价水平稳定的话,她留下的那些钱应该能支持小宽读完大学,当然,她也不能很确定,小宽要顺着高宽的路走下去,画材是一笔不小的耗用,西洋画老师的佣金也是与日俱增
如果她能从神农架回来的话
将脑袋里的念头甩开,锦华摸黑去客厅倒水,因有月光,屋子里算不得黑,倒过水后,捏着杯子,她忍不住向高宽屋子的方向,踱了过去。
将他送回高家后,锦华无比清醒,高宽已经成为了她的劫难,他的影子在她心上始终挥之不去。
轻轻的扭开高宽的屋门,锦华发现心在狂跳,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两手捏了捏,她放在门把手的手指,又无所适从的放了下去。
自从北平回来,她没了打开高宽屋门的勇气。
“阿宽,晚安。”对着高宽虚掩的房门微微一笑,锦华强迫自己挪开黏在那处的目光,她握着水杯一步步走开,眼泪在远离屋门的那一瞬间,掉落。
活着的人,到底比死去的人,更痛苦。
将自己的情绪归于活着的痛苦,总算能喘上一口气,坐在灯下,她从书架上随意的抽出一本书,摊开书本,一夜静坐。
看天色一点点的变亮,锦华默默合上书卷,扭身对桌子上的镜子照了照,见气色有些差,便用手指沾了点胭脂,在两腮点了点,慢慢晕开。
脸色好了一些,她便又是那个美貌的荣锦华了,她聪明,漂亮,所以可以仗着这些本钱,爬到高宽的头上去,她啊,是他的小姑奶奶,唯一的,总能化险为夷的小姑奶奶。
手指在面皮上一顿,锦华闭上了眼,在桌子上扶袖甩开映着她面容的镜子。
破碎声响起,满地都是镜子的残片。
看着镜子残渣,锦华心里好受了一些,决定中午去学校里将小宽接回来,去馆子里大开吃戒,像过去和高宽从墓里出来一样。
等天彻底亮了的时候,她换了一身花色旗袍,用凉水洗了把脸,素颜朝天去街上寻吃食。
她少有不化妆的样子,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完美的妆容,精致的脸皮,优雅得体的姿态,是她面对世界的盔甲,虽然她从内心深处并非是一个成熟优雅的小姐,但却有着十足的小姐派头。
现如今不化妆出门简直是件大奇事,摸着脸皮,锦华囫囵吞下了大碗的面条,面条是烫的,穿过食管,落进胃里,鼓胀肚皮,渐渐和人一起变得冰冷了。
吃食后,锦华觉得整个人体力充沛,乘了车子,往小宽的学校去,她有近乎一个月的时间没有见过小宽,也不知道小宽现如今怎么样了,想起小宽的调皮劲,便忍不住皱眉,她想,到时候到了学校要好好的问一问小宽的老师,要是小宽在学校里调皮捣蛋她一定要结结实实的抽他几鞭子。
到了学校,学生们还在上课,锦华在校园里坐了不大会,便有些不耐烦因为日头渐渐的爬了上来,所以阳光有些刺眼的照了过来。
看了看腕子上的手表,锦华决定去这里拜访拜访校长,校长室在教学楼的一旁,位置很好找,锦华一边在心里思索着要同校长讲什么话,一边走了过去,小宽的教育成了她的心事,不能说她偏执,她只是想让小宽再优秀些,她自己教小宽书时,小宽学的不大好,所以将小宽送到了学校,她始终觉得不大放心,小宽起步晚,接受教育比旁人要晚的太多。
不管怎么说。她同小宽都是陌生人,因为他与高宽极其相似的脸皮这才收留了他,所以说小宽是高宽的替代品,可这一点对待小宽似乎有一些不公平,想了想,锦华也没能想出来,她究竟在什么地方对待小宽不公平了。
穷究到最后,锦华不愿想下去了,恰在此时,她走到了校长办公室的门前,恰在此时,迎面撞见了小宽。
小宽似乎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她,呆了许久,方才反应过来,怯懦的招呼道:“小姑奶奶。”
锦华眼瞅着小宽,见他全身粘着污渍,不用想就知道他干了什么,心里埋伏了好久的火,一下就窜了上来,她盯着小宽,很大声的追问:“你怎么不去上课”
小宽的头更低,几乎快要贴到地面的时候,锦华觉得额头一疼,仰脸看见了一个穿着灰色长袍的年轻男人,那人比她高了整整半头,如果锦华没有看错的话,那人正拿手指头弹她额头。
锦华深感不可理喻,一手推开了那个男人,拽着小宽往校长办公室去,一边走,一边忍不住教育道:“我跟你怎么说的,你全忘了”
小宽被她拽着,连忙摇头,咬着嘴皮子,怯怯道:“没,小宽不敢忘。”
锦华这次是真被气着了,说的话有些发狠:“如果你还想过原来的生活,我可以把你送回去。”
小宽的脸一下子煞白,他突地跪在了锦华的脚下,不住磕头:“小姑奶奶,小宽知道错了。”sjgsf0916:
第一百六十二章 离开前夕
带着小宽,站在秃头校长面前,锦华深感面上无光。
因她是位年轻小姐,这位校长先生虽有责怪之意,但口气并未太重,只简明扼要的告诉她,小宽在学校里打了同学,而且已经不是一次两次。
“小宽打的人我会亲自去赔礼道歉,校长先生还是让小宽先复课吧。”锦华陪着笑,眼睛剜了小宽一眼,示意小宽赔礼道歉,可小宽却静默的立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副子呆瓜样,对她使得眼色并不理会。
校长抬眼扫了小宽一眼,合上了手上的书本,站起了身子,在身后的黑油漆书架上换书,不经意间扭头瞟了锦华一眼:“高宽这次动手有些重,被他打的那位同学已经住进了医院。”
锦华看着小宽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她揣测校长话里的意思,寻思着要不要先说些软话,她去神农架的日子不远了,小宽待在学校的话,还有人照应些,到时真有什么不测的话,她也不至于太担心小宽不能过活。
于是,点头弯腰:“我家小宽给您添麻烦了,我会给那位同学相应的赔偿,也会给学校相应的支持,还望校长先生”
说着锦华又扭住了小宽的耳朵,小宽被她掐着,面无表情,只是眼睛里透着一丝宛若小兽的哀伤,锦华被他这眼神瞧得发怔,顿时软了脾气,但还是硬着心肠,抓住了他的手,弯身对校长鞠躬:“麻烦校长了,小宽这孩子聪明,是个读书料”
她将将弯下腰,小宽便一胳膊甩开她的禁锢,挺直身子,认真的看着她,坚持道:“我没有错”
锦华被小宽这么一顶,当即脸上挂不住,脾气上头,但碍于外人在,不便发作,同校长又客套几句,在训育处主任那里缴了钞票后,将他一把拽了出来。
阳光大好,校园里的小湖泊上一片洒金,将小宽拉扯到柳荫下,看着他那越发像极高宽的眉眼,锦华本来想好的措辞一下全卡在了喉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