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啊!”俞璇玑恍然,不过是76号内斗的大戏再开一场罢了,面上却只是无知无觉,好奇如同少女:“他不和我提工作的!为什么要提毕处长?”
李默群被日本人关了,毕忠良连句话都没说,分明就是被上头暗示过了,要等着李默群倒霉。谁知道李默群一刀砍不死,生机勃勃地活过来,怎能不反手多捅毕忠良几刀?人人都是行家,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毕忠良若是真心要76号抓那批刺客,会真的连一点痕迹都摸不着?若不是他有意包庇,就是上头要刺杀李默群那位,只顾自己计划周全,压根就没念着毕忠良好不好交差。
也不知刘兰芝对这两个上下级的明争暗斗知道多少,只是哀叹:“这可怎么好,我也只能求你了,你帮我家老毕说句话,他真是忠心耿耿跟着李主任,这几天为了查刺客的事情,家也不肯回,觉也不见睡……我问过陈深了,他说老毕心里苦,就是说不出来,说出来李主任也不会信……你说,这可怎么办?老毕是刀枪里滚过来的,不怕吃苦受累,可是吃了冤枉,又哪里说的清呢?璇玑啊,你说是不是?”
俞璇玑扶住刘兰芝的手臂,劝慰:“这是他们工作上的事,咱们女人家又能懂多少?我且问你一句,你来找我说这个,毕处长知道吗?”
刘兰芝好容易倾述出来,泪水正在眼眶里打转,听了俞璇玑这一问,倒是吓得把眼泪吞了回去:“他,他,他,他不知道!怎么?我给他添乱了?主啊,我真是无法可想了……”
“别慌……我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毕太太,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还不了解我吗?若是需要我带话,我保管一五一十带到!可若是没有问过毕处长,我是不肯的。好心办了坏事,我负不起这个责任啊!”
刘兰芝被俞璇玑哄住了,含含糊糊的,嘴里不知道念叨什么,只是也不敢说出声。
俞璇玑看她这样子,便明白了-八-九-分。刘兰芝哪里知道毕忠良工作上的事?她只是知道毕忠良不顺,多半和李默群有关。当初毕忠良被日本人抓走,接了电话就赶去陪着她的是俞璇玑;而李默群被关那几天,她却没能来看望陪伴,连问候一声都不曾。这是刘兰芝自己落下了心结,如今止不住地疑神疑鬼。
俞璇玑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也是心中不忍,索性叫了司机,先送刘兰芝去76号。
毕忠良果然还在,门房喊他出来的时候,他皱紧了眉头,见面就轰刘兰芝回家:“陈深都送过小男回来上班了!你怎么还没回家?天这么冷,往这里跑什么?”他看了眼陪在旁边的俞璇玑,打了个招呼,“难为俞小姐了,这么晚还送兰芝过来。”
“毕太太说不放心毕处长一直加班,我就陪她过来探望,”俞璇玑眼风一撩,刘兰芝只是低着头不说话,毕忠良临时从办公室出来,也只披了一件西服,这会儿正要把西服给太太披上——真是,好一对恩爱夫妻。俞璇玑知道刘兰芝心虚,便笑吟吟推她:“毕处长这么心疼你,你也心疼心疼毕处长。面也见到了,赶紧回车里,我好送你回家,省得毕处长不放心不是?”
刘兰芝张张嘴,欲言又止。俞璇玑对她点点头:“我问毕处长一句话,就去找你。”刘兰芝这才放心下来,转身就走。
毕忠良倒是满面诧异,笑容可掬地等着:“俞小姐有何见教?”
“见教谈不上……我想问问毕处长,可有话需要我带给李先生吗?若是有,您说了,我带到就是;若是没有,就当我没问过,您也转头就忘了罢!”
毕忠良恍然,看了一眼刚刚上车的刘兰芝,摇摇头笑了:“是兰芝吧……她心思多,想得多,烦扰到你了?我代她给你陪个不是。”
“毕处长见外了。说起来我和您家相识更早一些……您对我也多有照应,我一直感念在心……若有我可以帮忙出力的地方,您尽管开口,俞璇玑莫有不从。”
有些话,就是要拿出真诚来说,才能起到打动人心的效果。
多疑如毕忠良,也把感动挂在脸上:“您这是……唉……您有这份心意,我们就感激不尽了。无论兰芝和您说了什么,都是她自己胡思乱想……有些事说是说不清楚的,我更愿意以行动证明自己。”
俞璇玑看毕忠良神色果决,便点点头:“那我就不多事了。告辞!毕处长,多多保重啊!”
刘兰芝还在车里眼巴巴等着,俞璇玑便在耳边告诉她:“毕处长说,不让你想太多,他自有办法。”
毕忠良有什么办法?俞璇玑才不关心呢!左不过是在汉奸头子中间结个善缘吧!至于有没有用得着的时候——那还不是要看事情走到哪一步吗?
自从南京方面的刺杀失败,76号就忙得团团转。俞璇玑借口事忙,有意淡着李默群。她能有什么事?不过是偿还文债罢了。昏头胀脑写到一半,忍不住又去看还珠楼主早几年的小说,读得如痴如醉,手不释卷。每每强撑着放下小说,心里就不由得开始担心情报传递的速度,小江有没有及时撤离。她自然知道担心也是无用的,与其自己在家里焦头烂额,倒不如沉浸在别人的故事里,远离这一切现实的忧虑与惊惶。
皋兰路若有事,秘书就会打电话过来。她在公寓里躲着,随随便便支应一两句,应付差事而已。没几天连王秘书都察觉不对劲儿,问了一句:“俞小姐,您莫不是生病了吧?”她打个哈哈:“哪有?刚从炸药箱旁边逃出来,就不兴我躲个清闲吗?”这话一出口,任是谁也不好再劝。
又过了几日,李默群亲自来了。他接连遇刺,再出门阵仗就大得很。俞璇玑读书的时候,寻常声响根本惊扰不到她。偏偏随扈们一辆又一辆车往楼下停,她忍了几回,终于按不住走到窗边去看。楼下的街道原本就不甚宽阔,能排两辆车都算不错,结果李默群的人把个丁字路口封死,又在每个巷子入口都停车等着。这帮做派、步态又像军人又像地痞的家伙在街上走来走去、东张西望,原本老实做生意的人都觉出不对,倒卖小物件的货郎缩了脖子想要收摊走人,又被挡了回来。路都封了,李默群才悠悠下车。
这便是清闲日子倒头了。俞璇玑拢了披肩,往楼下走,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了敲门的声音。
她也不装傻充愣,扬声说:“我知道了,你且回去吧,我拾掇一下,去皋兰路找你!”
“开门!”
“不开!”
李默群敲门的声音狠劲十足,语气倒是和缓下来:“也不请我进去坐坐?”
“蓬头垢面,不好见人!”隔着门板,俞璇玑不肯让步。
“那你让一让,或者干脆上楼去!”
“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踹门了!久没做过,都生疏了,正好试试手脚!你躲远点,别伤着。”
“等等——”俞璇玑把门拉开一条小缝,露了一只眼往外看,仿佛纠结得很,“李先生,你跟我较什么劲儿……”
话没说完,李默群已经推门进来。俞璇玑裹紧了披肩往后退,他反手关了门,上下打量一番,反问:“这不是齐头整脸的吗?还拾掇什么?”
俞璇玑气笑了:“枉李先生娶了姨太太置了外室,竟然是睁眼瞎,看谁都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敢情这就叫齐头整脸?你好意思看,我还不好意思出门呢!”
李默群并不与她计较言语冒犯,只是摆摆手:“闹什么?我站在路上,像什么话?你快点准备,等下我带你去看个地方!”
俞璇玑深吸了口气:“我这两天都混乱了,真没预备要出门。要不,您在隔间小坐一会儿?家里没有茶了,咖啡喝吗?”
李默群跟着她往隔间去,坐下便是一声笑。
俞璇玑不解:“笑什么?”
“上次你请我来过……”李默群话说到一半,未尽之意就都消逝在暧昧幽深的眼神里。
俞璇玑愣了一下,倒是也想起来了。只是这话不好接,深浅都不好拿捏,她便维持着茫茫然的神色,装傻道:“是吗?那您就再多等一下,我快去快回。”
☆、尧山花园
李默群找俞璇玑,一个电话足够了。
他素来是不肯说清去哪里,什么事之类,但这不妨碍她试探出他的态度和心情。
他这会儿正得意间,俞璇玑丢过什么话来都接得有趣;若是心里淤积着什么杀人放火的勾当,话里话外不露出点狠辣来,眼神里也会有嗜血之意。
想来若不是刺杀他的人被抓住了尾巴,就是毕忠良吃了好大的暗亏,或者二者兼而有之,更像是他的手笔。
俞璇玑是个利索人,梳洗整理也快,末了随便抓件宽宽大大、空空荡荡的长裙套上。外套她有穿惯了的,意大利裁缝定制的大衣,只是这会儿指尖一划,便落到旁边另一件裘皮大衣上。这件好,看着贵,暖得很,衣服一上身,整个人都虎背熊腰起来。旧公寓的镜子也是老的,只能照见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俞璇玑很满意,不叫李默群多等,施施然喊他出门。
李默群并不与俞璇玑同车,车窗又以帘幕遮挡,一辆辆开过去,谁也猜不透哪辆车里才是正主儿。直到下车后,俞璇玑回头张望,才发现李默群的车子其实就缀在她的车子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