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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雀]玄机 (二瞅)


  不得不承认,陈深是个极为警惕的人。他几乎在刚刚听俞璇玑讲解了故事背景后,就快速找了个理由,哄走了李小男。这让俞璇玑略感遗憾,因为故事中最重要的部分,原本应该是关于他们的。
  陈深仍然是那副不务正业的样子,送李小男出门后,他晃晃悠悠地瘫倒在座位里:“俞先生,我应该去行动处报到的,希望你的故事,不会让我白白翘班——处座可是要扣我薪水的。”
  “陈队长听过评书吗?每一个好故事,最精彩的部分都在最后,”俞璇玑静静地说,“而最美好的人物都不会有太好的结果。”
  【嵬名令公曾经远嫁到金国的亲眷中,有一晚辈名兰池,携丈夫宋昭尧千里迢迢来投奔飞羽军。他们献上了金国一个军事重镇的布防图,希望以此换来全家平安,也想让宋昭尧在飞羽军中谋个一官半职。嵬名令公自然不会亏待亲眷,他赏了宋昭尧做千户,在飞羽军中,仅次于军长拓跋善。
  拓跋善为人小心谨慎,机警异常。他自然是不会轻信这个来路不明的宋昭尧,于是让自己的结拜兄弟——】
  俞璇玑停顿一下,挑挑眉:“我还没想到,这个把兄弟应该叫什么。陈队长给他起个名字吧!”
  陈深懒洋洋说:“一个是拓跋善,另一个自然就是拓跋恶了!”
  俞璇玑忍俊不禁。
  【于是,拓跋善安排自己的把兄弟、千户长“拓跋恶”暗地里监视宋昭尧和兰池。拓跋善原是金国将领,因为军中内讧,率部降了西夏。西夏覆灭,又降了蒙古。他并不相信身边任何人,唯独对这个把兄弟另眼相待。只因当年两人曾同在金国为将,前无出路后无援兵,粮草断绝人困马乏,一场大战后将帅败走。拓跋善几度以为突围无望,惟拓跋恶一马当先,不顾危难,浴血护送,这才救了拓跋善一命。是以,他最器重也最娇纵这个把兄弟。
  如今大厦倾颓,拓跋兄弟倒是抽身而出,显赫一时,但他们都知道,金国仍然在搜索他们的行踪,另有一批死士,伺机要取通敌叛国者的性命。他们理当期待将金国来的密探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事实上,宋昭尧和兰池正是金国派来的密探,拓跋善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己信任有加的把兄弟拓跋恶和兰池早就相识,甚至曾经私定终身。他更加不会想到的是,拓跋恶虽然不是金国的密探,却是大宋的细作。让拓跋恶监视宋昭尧和兰池的结果,只会是他们联起手来,欺上瞒下,试图探听蒙古大军的军情,伺机动摇这座庞大的、残暴的、势如破竹的历史战车。
  然而随着三人私下串联、不断互动,他们最终引起了拓跋善的关注和怀疑。嵬名令公和拓跋善设下陷阱,以假军情为饵,以此试探飞羽军中有无各方细作。拓跋善阴险狡诈,诡计屡屡得手。幸而拓跋恶步步小心,才幸免与难。然而宋昭尧和兰池却因金国奸细投敌,而心急如焚、度日如年。
  兰池年少无知,懵懵懂懂,虽有抗敌之心,而无退身之计。她的冒失之举,导致几度置身危难,宋昭尧舍生相救却难以周全。最终兰池逃亡,宋昭尧身陷囹圄。他不肯连累拓跋恶,最终被坑杀。眼前的危难虽然暂时度过,但拓跋恶的身份濒临曝光。
  拓跋恶足智多谋,奈何局势险恶,人心叵测,纵是计划周全,也往往会被有心人破局。更何况,拓跋善早已心存戒备,甚至有意要“诈”他曝光身份。几经磨难,他最终还是以暴露自己为代价,获取了成吉思汗秘不发丧的-内-幕-消息,将其带出了西夏。】
  “所以,合着这宋氏夫妇忙活了半天,什么好处都没捞着?”陈深讽刺道。
  “他们的确没能改变大局,但是他们在某种程度上也帮助了拓跋恶啊!”俞璇玑笑笑,“小男启发了我,我应该在里面加一个女主角。”
  “哎呦,难道是个戏子?”
  “嗯,绝代名伶怎么样?”
  【名伶绾娘,是拓跋恶的红颜知己。多年相伴,却换不回周郎一顾。婉转峨眉可堪怜,卿卿此心终错付。她本不是拓跋恶心头的朱砂痣,却一厢情愿死缠烂打,最终也只是尘归尘、土归土。
  绾娘胆大心细,能在紧要关头想出点子,为爱人的行动遮掩周全。拓跋恶几度遇险,都有赖她的援手,才得以脱身。在拓跋恶看来,绾娘不过是不问政事、不通俗务的寻常女子。然而直到某一次奉拓跋善之命,率队围捕宋国细作,拓跋恶才发现,绾娘亦是同道。她才是宋国最重要的细作,她行走于三教九流中,巧笑嫣然顾盼自若,竟然在他面前也丝毫不露痕迹。拓跋恶当然不忍绾娘被抓。然而众目睽睽,他无法救绾娘于水火,不得不亲手将她送下大牢。
  抓到绾娘,拓跋善如获至宝。及至被折磨致死,绾娘都不曾出卖过拓跋恶。这位姿态柔软的奇女子,居然有着铮铮铁骨、古道热肠,堪为峨眉魁首,脂粉英雄。】
  几段故事讲完,陈深面前已经堆满烟头。他的目光不知道飘向窗外何处,手指倒是熟门熟路地拈起烟盒扣了扣——里面已经空无一物。他回过神来,打了个呵欠:“你们文人就是罗嗦,还不如一开始就告诉我:他们都死了。”他一击掌,笑道:“全天下的故事,不都是这样结束的吗?”
  俞璇玑觉得他应该听懂了,却不知道他到底懂了多少。时间不早了,她也不想和陈深在咖啡厅坐得太久,若是被有心人看见,不晓得何时会成了她自己的把柄。
  “陈队长真知灼见,”她轻飘飘赞了一句,然后笑着问,“不过您也该上班了吧?”
  帮她拉开餐厅的门时,陈深像是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我倒忘了,这个故事从哪里讲起的?”
  “开始啊……大概,是从宰相找到拓跋恶开始吧!”俞璇玑不知道是否还来得及,她索性说得更明白些,“拓跋恶处境凶险,宰相不应该去的,他们血脉相连,相逢就会有危险。”
  这句话,像是打开了陈深身上一个隐蔽的开关。俞璇玑说不清他到底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她只觉得自己身上掠过一丝锐利的寒意,如同冷夜里匕首出鞘,又如沙场上短兵相接,某个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一只脚已经踏上了鬼门关。“杀人者,有煞气,有血气,有鬼神呜咽之音。”这句话从心头飞速掠过,她反而定了神,对陈深微微一笑,飞快地跳上黄包车。拐出这条街,她才松了口气。
  她没有回头。
  陈深双手慢慢探进口袋,口袋里是他习惯带在身上的一把细剪刀,刀刃纤薄、刀尖锐利,真正是吹毛刃断的利器。若是在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作家颈中一划,这个诡异的故事就再也没有机会面世了。可是,他也只是垂首站了一会儿,就慢慢地、悠闲地踱着步子走开了。
  黄包车走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俞璇玑满腹心事,几乎要无知无觉地下车了,却见车夫小心翼翼帮她撑开了雨棚。
  “小姐,稍等。下雪了,好歹挡一挡吧!”
  她伸出手去,几粒雪星在触到肌肤的时候迅速融化。居然真的下雪了。
  车夫跑得飞快:“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也太早了。早点送您回家,我也能早点收车。”
  居然是第一场雪吗?不是宅在家里写写稿子、拢拢资料,就是出入各种日伪庆祝活动的俞璇玑,只觉得自己的时间与空间都颠倒了。她再一次伸出手,想要捞住某朵大一点的雪花,却在掌心濡湿之际,捕捉到了那个隐藏在记忆深处的关键——第一场雪,就是今天!
  她突然明白陈深的态度为何急转直下,同时也了解他一定听懂了那个故事的深意。
  她觉得自己应该可以放心了,陈深应该能想到解决的办法。她或许手持剧本,但他才是为所有计划执笔的那个人。 
  

☆、舶来之礼

  
  第一场雪没有下太久,第二天凌晨就放晴了。
  俞璇玑裹着披肩,用毛毯盖住双腿,昏昏沉沉赶着专栏的稿子。她几乎熬了一夜,看到天光大亮,才小心翼翼地收起纸笔,把金星墨水放回火炉附近。几乎在头挨到枕头的同一时间,她就已经沉沉睡去。
  一觉无梦,才算睡得好。她是被楼下的电话铃声吵醒的,在起床与迷梦中挣扎的每个瞬间,她都在后悔为什么要花那么一大笔钱把电话安在家里。
  电话是前辈打来了,他激动地表示已经把俞璇玑介绍给“一位日本友人”,并且用接近颤抖的声音介绍了这位友人的来历:佐藤女士,日本“著名”作家,曾经多次远赴满洲采风,酷爱亚洲文化,对汉语“几近痴迷”。佐藤女士正在筹备一本为女性发声的汉语杂志,他认为这份杂志非常重要,或将成为女性言论的先声,就“特别”郑重地推荐了俞璇玑,表示想要吸引女性阅读杂志,就非女性作家参与不可。俞璇玑客气了半天,才成功挂掉电话。
  前辈显然还不明白,女性作家并非是女性阅读杂志的最佳理由,英俊温柔的男性作家才真正具有市场号召力。
  俞璇玑遗憾地想,可惜这是乱世,不然在文人中搜罗一番,估计也能组个民国F4出道。到那时,她就专做明星作家的经纪人,写写吹捧文章,坐地收钱,要多惬意有多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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