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错认。
第二眼知道无可能,却还是觉得相像。
斩龙剑,斩龙剑的新主,青云什么时候找到并培养起来这样肖似故人的年轻人……
“老人家……”林惊羽看了一眼那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孩,后者笑眯眯地冲他甜甜一笑。“更深露重,老人家带着小妹妹还是找个山坳谷处休息一晚,明早再赶路。”若非他有要事在身,绝不会放任一老一少在这郊野山林。
“谢谢哥哥,我与爷爷知晓的。”
林惊羽轻点下颚,转身正要离去。
“且慢。”
“老人家还有何事?”
周一仙从那棵被震倒的树木上移开目光,竖了竖手中竹竿,“问一句,年轻人要去何处?”
爷孙俩均是寻常百姓,他也不瞒,淡说:“空桑山。”
“万蝠古窟?”
林惊羽停顿了一下,这才细细打量起老人来,须发皆白,面容清庸,说七老八十可,说五六十也可。
抬眼看那“仙人指路”四个字,黑夜苍莽中,仙风道骨的老人,天真无忧的女孩……
他下意识蹙眉,步履微挪摩擦土地,在青云之外还能看到这样熟悉的目光,目光穿过他的身体,许是聚焦在身后不远处,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
周一仙上前几步:“正魔数百年未曾动手了,你一青云弟子去到万蝠古窟,所为何事?”
“同门被劫,自当相救。”
“你知道炼血堂有多少人?”
“不知。”
“你知道万蝠古窟构造几何?”
“不知。”
“你知道里面有哪些妖魔鬼怪?”
“不知。”
“你什么都不知道还去?”
“要去。”
要去。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与魄力。
周一仙定定地看着他。
其实还是有不一样。
无他的恣意,无他的潇洒,无他的豪阔……
可是那份坚忍,依然如出一辙。
“还请老前辈指教。”
小环啧吧着嘴,爷爷又要开始长篇大论滔滔不绝了。如果这时候有糖葫芦就好了,她好想吃。
这个大哥哥眼眸坚定如韧,贪狼星至,此去心想事成定能如意,嗯,还有什么来着,天空中那么多闪亮闪亮的星星,有小红光真好看,就像她喜欢的糖葫芦。
作者有话要说: 一般来说,主角的运气都不会太差……红鸾星至啊
☆、万水千山
汉中第一大山终年廖无人烟,却有淡淡的霞色雾霭团团笼罩。
白昼之时美丽无方,放在夜晚也丝毫不见雾气衰落,反而有一种猩红妖邪之色。
别说寻常百姓和正道修真之士,就是魔道自己,非炼血堂人也不敢轻易涉足。
山里很黑,月光根本照不进来。
借着斩龙的碧波,才能够看到周遭的树木均是光秃生长的目光,没有一片叶子,也没有花朵果实。
土地,林惊羽踏上的山地土壤呈现血红之色,瘠薄、贫乏,无一处不透露出诡异。
越往深处走,浓浓的腥味凝而不散,反衬得他周身清光碧澄,纯净的白衣没有染上一丝污秽的霾气。
蝙蝠尸体……
面前的林地中堆积着一座座如小山一般的蝙蝠尸体,其死状与颜如玉天井中一样,妖邪凶煞之物接触到强大真法,难敌间绞为碎末、化为血水。
林惊羽停下脚步,往右后方看了一眼,剑眉微微蹙起。
空桑山里,聚了不少人。
不亮身份,也不知是敌是友。
可无论是敌是友,他只想救人,若生事端,恐有危殆胁迫李师姐。
脚尖点地,几下起落,绿白身影沿着血蝠的痕迹,往山体中心而去。
幽林丛处现出两道丽影,在一片浓黑和妖色雾霭中勉强勾勒出轮廓,其中一个女子手上,有一朵银白色的小花清清浮淌出美丽的光芒。
“才有焚香谷和天音寺的人探过路,这边又来个青云弟子。幽姨,你刚才没敛住气息,是知道那个人?”
“没什么,肖似故人而已。”女声恬淡,听不清有什么情绪隐藏其中。
“幽姨,咱们之前说好的,在渝都的人手全得听我的,您不许插手炼血堂的事。”
“我不插手鬼王宗事务百年,若不是你偷偷带人出来,我也不会出狐岐山。但是碧瑶,天音焚香弟子修为几何你在旁边也看到了,所持法宝均是神兵利器,还有刚才的青云弟子,他师承……”女子顿了顿,清亮的眸色与黑夜融为一体,“总之,炼血堂一事宗主自有决断,你切不可擅作主张。”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我等了这么多年,无论是年老大的命还是圣教天书,两样我全都要。”
“正道狡诈,怕是就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他们能想到,我就想不到?”女声清凌凌似山间泉水叮咚叮咛,聪慧狡黠之意玲珑地绽放,“滴血洞消失八百多年了,炼血堂众都无人知晓建在何处……这地方又不是修为之高就能窥探出奥秘的,要真是如此,正道的老家伙早就来攻,用得着年轻子辈来探……明天我就去会会,相信明面上的合作他们不会拒绝,目标都是一样。就算结果一拍两散,到时候炼血堂已灭,于我们也没什么损失。”
“但愿……”女子望向山心深处,三百多年前的事依然历历在目,仿佛发生在昨天。
那人曾出入蛮荒圣殿若无人之境,却不知他的徒弟,有没有那样的本事在这空桑山自如来去。
万蝠古窟。
山内洞窟终年不见阳光,只有四周山壁镶嵌盏盏幽灯,倒也衬得洞穴能够清楚视物。
李鲤在短短的晕眩之后才慢悠悠醒过来,身体稍一动就换来身上绳索的紧箍,黑绳如有生命般收缩着摩擦开衣料,青衣上渗出一道又一道血痕,在干涸的血迹之上重添新的鲜血。
“该死!”她恨恨地咒骂了一声,努力不让自己去看身体的伤痕。
缚仙索,那个妖妇,魔道还真是一家亲,八百年前鸳鸯双好,时至今日居然还能在炼血堂见到合欢派的人。
合、欢、派……李鲤眼里有痛色闪过,不自觉盛放出层层清光,遭受到缚仙索反缚之痛才收起太极玄清道。
右手袖中的花刺坚硬如铁,硌得她的手臂难受。
花刺是她一眼相中,虽然不是什么天家神兵,充其量只是小竹峰上珍收的普通仙家法器,但是当年东海逍遥涧一役——至少是合欢派的人,应当知道花刺的名声。
李鲤三十多年不曾用其克敌,曾经杀妖诛魔无数的法宝,只用作最寻常的修真之用,就是对上年老大,她也没将它唤出。
现在无人瞧见它,那也就意味着,她还是“田灵儿”,暂时,不会有人动她。
李鲤原本以为炼血堂老巢必定也是一处血炼之地,她已经做好承受血腥的污秽,就如同一路上牢牢沾黏住她的血蝠一样,让人恶心不适得昏昏沉沉了一路,吐到最后连胆汁都吐不出来。
然,万蝠古窟除了洞窟周围的山林里豢养不可胜数的蝙蝠、让人可顾名思义外,一进洞府,那股腥味骤然消失,取而代之是妖煞的阴森诡谲感,寒冷的阴风不知从何处吹来,让人有踏入幽冥地府的错觉。
黑心老人一手打建的地方,哪怕对方是魔道祖师爷,她也不得不由衷感慨一句,“功参造化,不外如是!”如此易守难攻之地,也无怪这位魔道领军人物死后,还能荫庇炼血堂八百多年。
而李鲤,只是看到了整个万蝠古窟的一小部分。
年老大将她扔在这里,也没有专人看守。
既是如此,那就能走。
用不着跟炼血堂硬碰硬,也是能走。
但凡缥缈难测的地方,只要依照一定规律修建,再艰险不定也能出去。
李鲤自进洞开始便默记路线构造,弯弯绕绕与机关陷阱,年老大可是亲自带她走了一遍,走了几步,踏在什么样地方,拨动什么物件,她记得清清楚楚。
万蝠古窟里面没有血蝠,一切都好说。
更何况——
她所接触的还是处处有人息的地方。
怕的就是鬼怪畜生齐聚之地非人力能测,既然是人,这么多魔道之人在这儿,还有什么可怕的。
纵然师门不会放任她不管,她也没那个脸面劳养育她长大成人的古老门派兴师动众。
居然被劫持到人家老巢来,却还反击不得,李鲤丢不起这个脸。除了知晓她落下阴影的师父和姐妹们,谁能信,她会轻易被抓,在河阳镇上,在郎朗青天下。
不知道的还以为,年老大有多么高深的功力,又或者,有多么深沉的心计。
只是眼下,缚仙索实在麻烦,以真法非但挣脱不得,反而压你一分。坚韧如此,也不知道花刺能不能够割断……
步履轻稳,有人来,这倒是个机会。
李鲤靠向身后的山岩,闭眼假寐,充满寒意的壁岩冰得她后背伤痕一阵刺痛,让神思清明。
三丈、一丈、三尺、一尺……“师姐?”
师姐……
男声低沉,刻意压低了声音,却同样清冽似碎玉一般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