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森森藏身于黑夜之中的黑影窸窸窣窣拍打着翅膀,密密麻麻的眼睛闪着猩红色的光。
龙吟清啸声,漫天碧绿剑气蒸腾开来,血蝠无数簌簌下落。
周围陡然间又再度弥漫开浓烈的血腥气和尸腐臭。
李鲤抖了一下身,额角渗出密密的汗珠,忍不住又将衣服拢了拢,只是妖邪诡谲的浓雾隔着衣服都在侵蚀伤口,疼痛异常。
“师姐,你……”
她摇摇头,伸手抹干净脸上的血渍和汗水,话还未出口就听见林惊羽低声一句“冒犯了”,然后便觉得身子一轻。
林惊羽竟然将她拦腰横抱起来,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其牢牢束缚并携带而起。
李鲤怔怔出神,忘记了说“放她下来”之类的话,靠在他肩头愣愣的。
林惊羽俊冷的侧颜棱角分明,在斩龙剑芒的掩映下宁越刚毅,如同风骨之高的韧松在阴森的黑暗中徐徐吐出华茂松叶,恍若天人。
一时间,她也有些看呆了。
碧影如离弦之箭般飞驰而去,没入夜幕之中。
至于万蝠古窟的骚动就与两人无关了。
后半夜,黎明前,夜色正是浓的时候。
渝都城门早已下钥,也不会有客栈和人家适宜容留两人。
郊外的一屋破败的茅屋里,火花摇曳,有轻微的溅爆声噼里啪啦。
谁也没再穿炼血堂的衣服,林惊羽寻了几杆木棒支了架,将红纹黑衣披挂上去作帘幕,供李鲤换药。
血痕已经凝固,和着衣绸一起,剥离下来要牵扯到皮肉,疼得她五官都皱在一起。
妖霾侵蚀,一道道绽开的伤口呈现出紫色,腿上还有被血蝠叼啄的青紫伤痕。
紫色,不是血红色。
饶是这样,李鲤还是下意识别开眼睛,因为仍有新鲜的血液流出来。
手里已经拔去塞口的药瓶被捏住微微颤抖,迟迟没有倒洒。
郊外更深露重,一间破茅屋四周都是缝隙,李鲤上半身不着一缕尽数脱去,下身也褪下了罗裙只剩底裤,长发在冷风中轻颤。
花刺尖锐地泛着刺人的清光,为主人痛惜,也憎恨敌人心狠手辣。
她咬着嘴唇,容色苍白,心下有些惨淡,炼血堂都走了一遭,这一关,居然还是没能迈过去,到头来,还要被自己的血弄得浑身僵硬。
看着自己现在的身体,仿佛又回到了当年——
如瀑秀发接在不知所谓的人头发。
如瓷的肌肤作人皮衣裳般穿在别人身上。
被抽取的如红珊瑚一样的鲜血四溢流淌,浸泡着那一个个妖如蛇蝎的女人……
李鲤整个人不可控制地哆嗦起来,似堕入无边地狱,险些连一个小小的瓶子都拿不住,手脚虚软无法动弹。
她终于明白萧逸才说得后伤强劲是怎么回事了。
疼死了。
痛得神经都要麻木。
“林惊羽……”
“李师姐,怎么了?”
“你,过来……”
林惊羽以为李鲤已经上好药唤他有事,不疑有他饶过架幕。
没有任何准备地,将近全身赤露的美丽女子坐在一堆衣衫中间映入他的眼帘。
瞳孔一怔而缩,忙慌侧过身体,高挺的视线越过衣架去看另一边的篝火摊,明亮的火光灼得他眼前有些重影。
“就这点定力!”李鲤有点恨铁不成钢,出口也冲,“若他日你遇到合欢派的妖女,也是这般作态而不敢迎视吗?那你还如何斩妖除魔!可别伤在她们的媚心术下,一身修为尽毁,如木偶般听从号令。”
“师姐,只是……”
“只是什么!”漂亮的眼睛里痛色和恨意一层盖过一层,合、欢、派……“那些妖女在你面前脱得不着一丝,你也不敢看是吗?”
这孩子,她都没有不好意思,他逃什么?身为正道之人,就这点定力。
颀长的身影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林惊羽想反驳,譬如说,李鲤不是妖女,譬如说,他定力极坚忍。
可眼下的情况,他确实不敢看,说再多也是无用。
“过来给我咳咳——咳——咳咳咳——”
“师姐,你没事吧?”
“咳——”她捂着嘴低咳,“被冷风呛的……”又有伤口开裂了,铁锈的腥味丝丝入鼻。
林惊羽迟疑了一下,紧了紧拳头,往里处走去,三两步一跨就到了李鲤面前,蹲下身来,二话不说拿过她手里的药瓶,对着大大小小的伤痕洒下粉末,指尖漫起清光,徐徐涂抹。
坦然。
磊落。
专心的黑眸里漾满澄澈。
李鲤不能去看伤,却不能忽视伤痕处传来触感。
林惊羽动作很轻,像是怕她会痛,可就是这样轻轻浅浅的触碰带来的痒意远远超过了伤药愈合的刺痛——猪油、松香、桔片、黄蜡……她细细分辨着药理成分,却有小蚂蚁慢慢爬呀爬呀的触感来捣乱,击扣得心扉有股难耐。
再义正言辞说什么帮师弟强定力这样的话,扯上合欢派妖女,最终也敌不过这样坦诚相对的羞耻感。
对,就是羞耻感。
李鲤都快要到人世间五十知天命的年纪,居然才知道羞耻为何物。
她回去,是不是得多誊抄即便道家经文?
看他这般镇定自若,重现白衣的他清越干净得没有沾染任何欲望。
其实,没定力的人反而是她吧……
李鲤胡思乱想着,余光瞄了一眼身上,安慰自己说,这样伤痕累累的身体,有什么可看的,你可别太矫情了。
女子雪白如玉的身子确实有很多伤痕,乍一眼看去渗人可怖。
但即便是这样,仍旧是大好风光。
林惊羽并非李鲤所看到、所想到的,那样从容。
他只是尽量让自己把目光聚焦在她的伤痕上,而除此之外,不再去看别的地方。
别的……
这样的“尽量”实事上是不成立的。
林惊羽捏着药瓶的掌心湿滑一片,全是汗。
他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师父锤炼他的意志力,打磨他的忍耐力,锻铸他的坚韧力,让他不为欲念所惑,不为女色所迷。
他自认他的定力坚不可摧,持心持身周正凛然。
到头来,紧紧是特殊情况下为同门上药,这么多年修炼起来的定力竟隐隐有溃决之势。
别的地方都还好。
她的手臂,她的腰腹,甚至是开始她的腿间他都硬生生磨耐下来。
只是她身前,身前风景不是他不想去看就看不到的。
秀发长披,垂在胸前的仅仅一丝半缕,旖旎风光半点都没遮挡住,红晕似雪地里含苞或怒放的红梅,一双雪盈俏生生挺立在那儿,绵白如凝脂,随着她的呼吸淡淡起伏,嫩雪无暇。
红珊瑚锦鲤宝石坠。
之前被肚兜挡住、只有拇指大小的小宝石被红绳串着划过乳壑,挡在下面一寸处的伤口前面。
空气里,似乎有独特的来自少女身上的香气浮现出来,清清浅浅,同时,甜腻像糖果一般。
林惊羽微不可闻地轻吐一口气,要知道他虽面色如常,然而后背早已湿透,周身运转起清光功法,再出口才不至于音色喑哑,“师姐……得罪了……”
李鲤忍不住别开头去,要命的是,她是真的手脚虚软。
粗硬的指腹落在她的肋骨中心处,她只觉得自己竟被神剑御雷真诀劈了一样,无数细微的电流顺着血管钻入心里,像荆棘一样密密麻麻将整颗心缠住,本能地怦怦反应。
跳得,也太快了。
李鲤下意识按住胸口,仿佛怕它一不小心就跳了出来。
绷了好一阵的老脸终是无法克制地破碎开去,绯红从她脖子上的肌肤一点一点蔓延到耳尖,到脸颊,烧得滚烫。
有了点身为女子的自觉。
蠢!她骂自己,你一咬牙能做的,何必假手他人。而这个人——
李鲤终于意识到她从未想过也从未意识到的问题,这不是一个孩子,不是一个大男孩,而是——
一个男人。
她居然让他……
要死!她心大也不是这么心大。
“不准说出去!”她低声呵斥道。
“……是。”林惊羽点头称是,事关师姐清白,他自然不会开口。
扯过身侧的衣服为师姐盖好,他起身走到她身后。
雪白的一片上凌乱粘着汗湿的发,混着血液,看上去,触目惊心,可在触目惊心下,女子背部的曲线也是极美,光洁如玉。
至此,林惊羽也维持不住,在李鲤看不到的身后,额头滑落下汗珠,脸上烫得一片滚红,耳廓更是红得要滴出血来。
说点什么说点什么说点什么。
气氛怪异暧昧得不太对劲。
这是她师弟,虽然不是直脉,但青云同们都是一家子。
弟弟,弟弟没事。
她好歹岁数比他大了这么多,什么没见过?有什么可害臊的。
李鲤显然忽视了,她见识挺多不假,然而有些事情——
是在小竹峰这个女儿国里无法知晓,也无法意识到的。
自她五岁上峰以来,严格意义上,她只出门过一年。
李鲤为自己解释:“我晕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