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
张启山做起来问他:“外面是什么?”
“虫子。”
张启山走过去仔细一看,才发现在地面五米之内,有一层很稀疏的黑色虫子,大小就像是夏日河畔的蚊蚋,如果不刻意看,没有人会发现这层东西藏在夜幕里。虫雾趁夜游遍村子,不知道寻找着什么,约有十几分钟的功夫,漫天黑雾突然朝一个方向聚拢起来。张启山和张起灵互相点了下头,立刻出门追向黑雾收拢的方向。
黑雾汇拢在一个有双哨塔警卫的小楼里,张起灵和张启山在小楼门口等了一会,只见几个常服打扮的人匆匆从楼里走了出来,因知道他们本领不同寻常,所以两人放他们走了半里地才循着痕迹追上去。等两人完全跟上他们的时候,目的地的一间酒家已经火光肆意了。酒家前后门都被从外面封堵起来,显然是有人刻意放火。
张启山听闻门里传出小孩子的哭号声,立刻说道:“先救人!”
他话音没落,张起灵已经抢先一步踹开了大门,拥堵在门口的客人涌上街道四散奔逃。
张启山逆着人流走进酒楼,在大厅就遭遇了一个蛊师。男人站在赤红的火光里,表情死寂而无神,他右臂上套着一个两扎宽的金属圈,擎着只类似猫头鹰的鸟。这只鸟通体黝黑,身上隐隐散发出蒸腾的白气,只两个爪子是明晃晃的金色。挂鸟抻着脖子作出预备攻击的姿态,蛊师对着张启山一扬手臂,怪鸟便直掠而来。
张启山抄了一把椅子砸过去,却见那怪鸟极其灵活,翅膀一合就从椅子腿空隙钻了出来。它翅膀尖擦过椅子板,椅子忽然腾地窜出火苗。张启山惊讶一下,闪身躲过怪鸟,抽刀与之周旋起来。这种鸟也和一般蛊物一样刀枪不入,张启山挡住几次攻击后,匕首的温度就开始烫手了。
水火不容,张启山想到这一点,在弯腰躲过怪鸟的间隙用脚尖挑起桌上的茶壶,将半壶冷茶泼在了怪鸟身上。怪鸟被水一淋,果然发出了痛苦的鸣叫,张启山连忙将隔壁桌的茶壶拿在手里:“所有人都出去!从我身边走!”
二楼逃下来的客人闻言纷纷从他身边跑出客栈,张启山与蛊师对峙几秒后,忽然看见其余四个人押着七八个老幼妇孺从二楼走了下来,四只怪鸟在众人头顶盘旋,随时都可能攻击人质。
与张启山对峙的蛊师用沙哑怪异的嗓音说:“把刀放下。”
张启山看了看人质里还有高不过膝盖的孩子,不得不放下刀。
蛊师又威胁道:“站到人群里去。”
张启山举着手站到了人群里,其实他腰间还有两把枪,但这些人行事太过诡秘,即便他能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把这四个人爆了头,也不确信这四个人会不会真的死掉。制服张启山后,第六个蛊师推着一个女孩子从楼上走了下来,她耳垂上伏着一只颜色过分鲜艳的蜂,显然是用来胁迫她的一种蛊虫。
秦寅见到张启山后脸色微微一变,又很快镇定下来,再也不多看他一眼。张启山也装作不认得秦寅的样子,他问:“你们是谁?想做什么?”
四只鸟在众人头顶盘旋,六名蛊师押着秦寅退出后门,与他对峙的人说道:“我无心害你们,我只想带着她走。你再追过来我就不客气了。”
正当六人要撤出客栈的时候,除了押解秦寅的那个人,其余五个人却突然僵直身体仰倒在地。这五人的四肢以不可思议的角度翻折过去,从每人的腹部钻出一只赤红色的鬼脸蜘蛛。钻出尸体的蜘蛛如同失去控制一般四散奔跑,两只爬进了客栈房梁的角落,两只甚至开始袭击唯一的蛊师和秦寅,蛊师见状不妙,吹响口哨召回一只怪鸟站在肩头,怪鸟和蜘蛛似乎是相克的东西,蜘蛛立刻就被怪鸟的气势压制住了。第五只蜘蛛奔向人质,然而它还没触及到人质最前面的张启山,楼顶忽然发出巨大的破碎声,接着一具尸体从天棚破洞跌落,正好砸在蜘蛛背上,受惊的蜘蛛掀开尸体逃得不知所踪。
张起灵也从破洞跳下来,在二楼缓台蹬一脚栏杆减缓落势,然后稳稳地站在了张启山眼前,他把手里的小鼓举起来:“他们只有两个人。”
蛊师可以操控鬼脸蜘蛛钻进尸体,令尸体如人一般活动,还能靠摩擦一面小鼓与蜘蛛腹腔共鸣,让蜘蛛发出人一般的声音。只是传声之法距离有限,蛊师一定就在蜘蛛附近——张起灵想到初见蔡箴之时听过的话,又看到那五个人走路速度和步距太过一致,便猜到了一二真相。
蛊师见情况有变,立刻指挥三只怪鸟发动攻击,一只鸟直接扑向人质,两外两只倒挂在梁上扯松了一根横梁的卯榫。巨大的房梁朝众人头顶坠落下来,张起灵跳起来踹开横梁,张启山扔出茶壶击退怪鸟,而蛊师也趁机押着秦寅离开了客栈。
客栈内火光冲天,整间楼宇随时都会崩塌,人质们又瘫在地上动弹不得,张启山无奈从后门的方向收回眼神,弯腰把一个老妇人背在背上。
两人强行拉扯着人质走出客栈大门,却看见从客栈里逃出来的人和赶来救援的人吵作一团。
客栈老板和客人焦灼地嚷着救火:“快去救火啊!你们为什么都站着看热闹?”
“威哥,你家客栈好好的没有火!一点火也没有!你再看看!”
客栈老板嚎得跟鬼一样:“我的客栈啊!那么大的火你们看不见!”
其余客人也和附近村民撕扯起来,两边都觉得对方疯了。
张启山突然反应过来,为什么楼里火势这么凶猛,一楼的玻璃窗却没有炸裂呢?这一个念头好像扎破肥皂泡的针,他眼前熊熊的烈火突然间消失了,客栈重新变成了一栋三层的木质小楼,里面一点火星都没有。
他面色凝重地对张起灵摇摇头:“我们上当了。”
张启山抬起右手揉揉了太阳穴,手指却碰触到一种黏腻的触感,他疑惑地看了一眼右手,只见一只颜色艳丽的蜂破碎在拇指指肚上。张启山皱眉,脑中无端出现嗡然的长鸣声,他看了一眼张起灵,然后视线忽然变黑了。
☆、记忆
再睁眼时,张启山已经回到了留宿的客栈,房间里暖融融的,非常安逸平静,他侧头看了眼大亮的天色,说道:“给我一杯水。”
然而房间里空荡荡的,除了自己的回声他什么也没听见。
张启山起身走下床,发现隔壁房间里有熟悉的人声,侧耳细听,正是齐铁嘴几个人在里面说笑。
二月红先说:“一会谁也别告诉他。”
“事情都是你们做的,我什么也不知道。”蔡箴答复。
齐铁嘴居然和二月红唱起反调:“二爷你这次有些过分了,不能趁人病要人命啊!”
“他先让我蹲了三天大牢,你倒说说谁过分?张副官,你说说谁过分?”
张副官简直无可奈何,这两个人吵架,他向着谁说话都不对劲,只能恳切道:“我过分。”
门外的张启山疑惑地眨了下眼,这几个人好像在谈论自己,二月红到底趁他昏迷做了什么?他推门进来,直接问二月红:“你不想告诉我什么?”
他乍一出现在门口,房里的三个人就忍不住笑起来,只副官憋得嘴角抽搐,斜着视线不敢看张启山的脸。
张启山见其他人都不应声,便悠悠叫道:“副官?”
副官马上严肃脸色立正站好,从齐铁嘴手里抽出一打纸递给他:“佛爷,这是您刚才昏迷中画下的东西,二爷和八爷看了很久,认不出是什么,大家都在等您清醒。”
张启山接过纸张后一惊,旁人看来那上面只有一些凌乱的红色线条,仿佛幼儿无心涂抹的画作,在他眼里却有别的意思。
“那个……佛爷……我们循着你留下线索找到这间客栈时,发现你晕厥在床上,蔡箴喂你服下解药后,你突然睁开眼睛跑下楼,去抢柜台的账本和毛笔,把人家年账都给撕了。二爷八爷拦不住你,我也被你推了一把,然后你就写下了这些东西,写完又晕了。”副官小心翼翼地说:“那时候场面特别乱,您身上溅了不少墨迹,脏衣裳我已经替您换了,可是脸上的墨迹实在洗不掉。”
脸上?张启山感觉不太妙,走到柜子前对着小圆镜一照,只见眉心多了个红豆大的红斑,虽然颜色已经洗淡不少,但仍显眼得要命。
二月红还在幸灾乐祸:“这个红点位置真是极妙,便是我家伙都不在身边,要不然肯定替你勾一个司马懿。我这么一细看啊,你扮上应该挺秀气的,考不考虑来我班子里串一个旦角?”
张启山瞥了他一眼,不再理睬,转而继续看自己狂乱时画下的线条。
“我画下这些东西的时候说什么了吗?”
副官答复:“你当时说‘水生火亦生’,说了好几遍,不知是什么意思。”
张启山对这些事真是一点印象都就没有了,他放下纸张摸了摸太阳穴,虫包已经消失了。蔡箴掀开桌上的一个茶杯,里面正是咬伤张启山的蜂:“我们到你屋里的时候,只有这个东西扣在桌子上。这种虫子会迷惑人的神智,特别偶然的情况下,会让人想起已经遗忘的事情,所以你们遇见那群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