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什么,只要存在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以这样的方法,甚至能挖掘出被彻底毁灭的事件。然而代价是十几个人、几十个人的半生甚至一生,所以能放漂的人,必然有着相当大的地位和权利。
张启山接着说:“任何人用任何方式,都不可能从他们嘴里得到一个字。只有放漂的人才能收漂,这一趟非我去不可。”
几十个漂子埋下七年,这些人如今在哪,张启山自己也不能确定,所以收漂注定是一件耗时耗力的事。
“我身为长沙布防官,哪怕出城一天都会被人盯上,着实难办。”张启山眼带期望看向张起灵:“所以我离开这段时间,需要一个人代替我做佛爷。”
张启山需要一个替身,于是就有了一个替身。
易容之术可以骗过外人,但要骗过亲近之人却非易事。好在张启山没有亲眷,身边三五同行好友,也对他敬畏有加,更不敢说了解他。饶是如此,张起灵依旧在后宅跟随了张启山两天,仔细观摩他的言行举止。
第三天,张启山不得不带着副官与齐铁嘴前去查探哨子棺的出处。张起灵则躲在被驱散闲杂人的后宅,对着镜子揣摩张启山一怒一笑时的肌肉动作。此时后宅不该有人,也就不该送饭过来。他看时候不早,便带了顶帽子,打算悄悄从后墙翻出去。
他依旧是一张张启山的脸,故而不敢在附近落脚,于是翻出院子便一路向东,打算去码头附近寻一餐早点。走出约有两里,他忽然听见身后有人疑惑地小声道:“佛爷?”
☆、对峙
张起灵身形一滞。
他此时未着军装,又特意带了帽子,能在茫茫人海里一眼就认出他来,很可能是张启山熟悉的人。既然已经被人认出,逃开必然会引起怀疑。
“哎,真是佛爷。”
一个半大的小子蹦跳过来,满脸带笑地作揖:“可巧,您怎么——一个人来这边了?”
张起灵眼色淡然地看着他,什么话也不说。半大小子见他无言,便自顾自的介绍:“我唐突了唐突了,您哪里能记得我呢。我师父是二爷,我叫陈皮,您来梨园时我有幸见过您几面。”
长沙老九门的事张起灵听张启山介绍过,然而各门旗下弟子众多,他却不能一一查验。张起灵不想在这里耽搁太长时间,稍一点头,绕过他径直朝前去,可没想到,这半大的孩子竟然敢二次追上来。
“佛爷、佛爷留步——”
这一次相拦,陈皮眼里已经带了急色。
江风从东吹来,风里带着微微的血腥气,方才聚集到码头的散客纷纷折回市区,似乎那边出了什么事。张起灵停下脚步,回头漠然道:“我不管闲事。”
陈皮闻言一愣,都说张大佛爷驻防长沙,最忌讳三教九流祸患百姓,敢在他治下搞些行帮火拼的事情,那肯定是要挨收拾的。没想到今日正撞在枪口上,他居然不管了!
反正已经被人发现,再躲也没有意义了。张起灵转身左拐,就近进了一家扬着酒幡的小二层酒楼。陈皮还有点不可思议,小步跟上来:“也不告诉我师父?”
看见张起灵一脸与世无争的样子,陈皮有点安心了,主动吆喝来伙计要请客,张起灵任他点了菜,一句话没有说。
“佛爷今天雅兴啊,竟然照顾这种馆子的生意。”陈皮有点困惑,照说张启山的身份,万不可能跑到这种二三流的酒楼吃饭:“这家馆子我常来,菜品一般,就鳜鱼还能入口。”
陈皮没敢坐,站在一边伺候着,他还没自来熟到敢和张大佛爷一个桌子吃饭。张起灵不理他,慢慢地吃着,过了一会,忽然听见脚下地板簌簌颤动起来。陈皮脸色惊动,就见楼梯口哗啦上来了五六个人。不用想,楼下看场的打手肯定更多。
“陈皮,你可真难找啊,要和你见一面太难了。”开口的是个细高的瘦子,一头半秃的灰毛在脑后拢出一个辫子,说起话来辫稍甩得跟牛尾巴似得。
陈皮咬了下牙,这群人能追到这,意味着他派去砸场子的几个兄弟都栽了。这些堵门的混蛋是近两日到长沙的,一来就进了他的地盘,把附近西汉的酒器扫了个遍。按理说一方出货、一方进货,本该一拍即合,可这群家伙高价买进明器后,看几眼就把东西一筐筐沉到了江里。
那可是他拿命换来的明器,不图你买回去好生供着,也不能糟蹋啊!这不就是花钱拿他逗乐子吗?陈皮受不了这个,于是带着几个兄弟打算把他们赶出长沙,没想到碰上了硬茬子。
对方人多势众,还带着些诡异的小玩意。陈皮看了一眼张启山,头皮有点麻——折了几个兄弟不是大事,他断条胳膊断条腿也不是大事,但万一让佛爷挂了彩,恐怕他师父真能把他打成一张“陈皮”。
灰秃儿拦下身后跃跃欲试的手下:“弟兄们且慢,那小子手里有个铁爪子,小心别让他勾住!”
陈皮俯身对张起灵恭敬说:“佛爷用完餐了吗?我知道附近一个茶楼,有上好的君山银针,您挪步瞧瞧?”
张起灵点点头。
“那您且等等,晚辈给您赶走这些烦人的苍蝇。”
张起灵抬眼看着他们打成一团,意外发现这个半大小子身手很不一般,寻常五六人根本无法近他的身。眼看局势开始一边倒,灰秃儿朝楼下喝了一声:“把家伙拿上来!”陈皮闻言打个机灵,绷紧神经看着楼梯口,然而片刻后,却听见二楼玻璃砰然碎裂,一个拳头大的浑圆瓷球从窗外抛进来!
“佛爷小心!”陈皮顾不得抹上右腿的刀子,扬手抛出九爪钩,隔着半个大厅将瓷球拉到了自己手里。瓷球近身时,原本围攻他的几个人忽然跳开老远。
这瓷球就是薄薄一层壳,九爪钩轻轻一划便裂开来,一股黑雾嗡然破壳而出,如罩子般囊住了陈皮的脑袋。陈皮立时感觉耳朵鼻孔涌进了几股痒痒的东西!他心想不妙,猛一甩头脱出黑雾,然后用两指堵住耳朵。黑雾见此路不通,就一起钻向他鼻孔,陈皮一股气从鼻孔喷触去,然后飞快地绕着二楼跑圈。
可黑雾认准了他,以不慢的速度追着他脑袋跑,仿佛一条辫子拖在脑后。陈皮暗叹糟糕,见他受制于黑雾,几个敌人也提家伙走上前,打算给他致命一击。
然后一只手从黑雾里穿过来,捉住陈皮的脖子向后一拽,又借着他仰倒的姿势在他额头上轻轻一抹。
摔倒的陈皮看着站在身前的“佛爷”,发现那团黑雾瞬间散开了。他用手背在额头上蹭蹭,只见一抹鲜红。
是血。
发现黑雾消散,灰秃儿跳着脚骂:“你又是哪冒出来的?”
陈皮爬起来,看见一滴血垂在张起灵指尖:“佛爷,您没事吧?”
张起灵摇摇头,说道:“汉蛊。”
与明器打交道,难免要接触些三教九流的隐秘事,所以陈皮听师傅讲过蛊,可从没见过黑雾这种形态。
然而灰秃儿听见这两字后心里一惊,容不得张起灵再说一字,张口便下了死令:“妈的遇上行家了!不能让他把消息带出酒楼!”
作者有话要说: 相较影视剧,更喜欢三叔陈皮阿四番外里那个疯子,但是不会写 T T
☆、圆谎
“走。”
张起灵说走,就抬腿向楼梯去。拦截他的喽啰一拥而上,然后人群仿佛镰刀收割水稻一样纷纷倒地。十几名握着刀棍的打手没有能阻挡他一步,陈皮马上追到楼下,可是眼前除了一地败兵,却不见佛爷的影子。
陈皮心里一紧,感觉事情越发奇怪。
他回到码头安排完死伤的兄弟,正琢磨着怎么和师父说这事儿,忽然听手下急匆匆跑进来:“老大,那个日本女人又来了,怎么着?撵出去?”
“等等。”陈皮叫住他:“放她进来。”
陈皮打量一眼这个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打理的过分整齐的女人:“有什么事?”
田中凉子冷笑道:“听说张启山受了重伤。”
幸亏陈皮垂着头,没人看见他瞳孔猛然扩大。他喉结动了动,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
原来田中凉子是裘德考的人,裘德考追随张启山去了郊外矿道,设伏截击他,自然知道张启山被矿道里的鬼玩意阴了一把,此时重伤在身。可陈皮却不明就里,谁让他半个小时前才与“佛爷”并肩作战,还追着“佛爷”出了酒楼?因此他心里想的是“佛爷”被他牵连,下楼时被那些来路不明的家伙重伤了!
这女人还知道多少?陈皮心里有点慌,可表面上却滴水不漏:“哦,是吗?”
“想要拿药救你师娘,就和我们合作。”
陈皮被这个女人攥着小尾巴,不得不就范:“他——好像的确受了重伤,可是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田中凉子不答,反而发问:“你能把他受伤的经过搞清楚吗?”
简直了!——陈皮恨得牙痒痒——我他妈太清楚了!他憋着火冷笑:“长沙城就没有我查不清楚的事。”
陈皮忐忑回到红府,刚进门就听管家说佛爷已经来过了,进门的时候人已经昏迷,是副官和八爷半掺半架才送进了院子——而且师父现在在找他。陈皮不知道佛爷是怎么和师父说的,忙跑进后院预备自己招了。可是他见到二月红,却发现后者脸上没有愠色,并不打算责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