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堆慢慢烧起来,只听草料库里从房梁到底下都窸窸窣窣喧嚣起来,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彻底安静。少顷有人骑快马来报,说那个筐有下落了,长沙附近名字带茳的炭厂只有一个青茳炭厂。士兵拿着木筐上红封一对照,立刻确认木筐就是这家外运木炭的器皿。炭厂附近有个小村子,木筐便是零散从村里收来的。炭厂老板不明就里,一路嚎啕着被士兵捆进了张府。
“官爷,官爷!我是个小老百姓,安分守己的,没做过一点违法的事,您是不是搞错了?”
张副官把木筐撂在他眼前:“这是你们的东西吗?”
老头茫然点头:“这也犯罪吗?”
张副官拍拍老头的肩膀:“叫你来呢,就是了解一点情况,别紧张,你如实说——佛爷,这个就是青茳炭厂的老板。”
张起灵被管家引至前厅时,正看见老头吓得惨白的脸。他张口却问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问题:“做筐的木头是哪砍的?”
“啊?”老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这、这就是我们炭厂附近山上来的啊,那也不能砍吗?”
张副官瞪他一眼:“问你什么就说,别问多余的话!”
“哎哎,这筐啊,是我从旁边上塘村收的,木头就是村后山头的木头,我这炭厂年初才办起来,他们也是年初开始替我编筐。”
张起灵又问:“村子里是不是有掉牙病?”
老头吓了一跳:“您怎么知道呢?那村子是有掉牙病,四十往上满口牙就掉光了。村里人不是眼瞎的、就是耳聋的,女人都生不出孩子。我也是可怜他们啊,才给他们这个活儿干。神了!您神了!”
张副官困惑地对张起灵耳语:“他瞎说什么呢?要不要带下去审一审?”
张起灵摇摇头:“放他走。”
等下人带老头离开房间,张起灵才出手点了点木筐:“看这个。”
他指尖落处是一块黑斑。张副官此时才注意到筐上密布着一些不规则是的黑色斑点,他原本以为这些斑点是炭渣,现在用手蹭了蹭,才发现这些斑点是长在树枝上的,还都分布在树枝关节处。数着年轮看,黑斑出现也有十几年了。可这又和那些打手有什么关系?
“这……佛爷?”
张起灵漠然看了他一眼:“水银封契。”
副官先疑惑的啊了一声,然后拄着下巴想了想,忽然抚掌长叹“啊——”他惊讶地看着张起灵:“佛爷的意思是那片竹林下有一个古墓,如今水银封契泄露,污染了封土,所以上面的植物才会枝节发黑?附近的人也因此生了病?”
张起灵点点头。
秦汉王侯大墓,才用足够的人力和财力使用水银封契,可水银容易挥发,如果墓砖、夯土不够坚实,便会导致水银泄露,长年累月下去,周围植物和百姓多多少少都会出出水银中毒的迹象。所以专精秦汉古墓的土夫子,常有扮赤脚大夫和跑木材厂的癖好。
张起灵提醒他:“附近的村子最好不要住人。”
“是,我去办。”张副官眼珠都要冒出来了。
这批装明器的木筐里没有炭渣,附近又有水银封契,张起灵断定这下面的墓就是汉蛊由来的地方,想要彻底解决这件事,还必须一劳永逸地解决地下的蛊物。思及于此,他便想确认墓穴的位置。张副官固然不肯放他一个人走,说什么也要陪着佛爷走这一遭。
出了长沙城车行半个时辰,便是炭厂所在,此处下车再走四十分钟分钟便是上塘村。两人穿过村子直奔竹林,沿水源走进了极偏僻的山坳里。张副官背着装备走在张起灵后面:“别的不说,察山望水还得是八爷,您怎么不找他一起来?好些天没看见八爷了,他这几天怎么不来了呢?”
“嘘。”张起灵将开路的砍刀向后一扬,止住了张副官的话语。
张副官无奈闭嘴,这几天佛爷惜字如金,活生生把他衬托成了话唠,恐怕佛爷喉咙肿痛的毛病再不好,他就要憋出内伤了。
张起灵微微侧身躲到树干后,轻声说:“有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终于能和旗鼓相当的对手打架打架打架,好兴奋!
☆、蜘蛛
前方空地上搭着一座三角形的简易木楼。木楼结构粗糙,是几根粗柱子排成一排,共架起一根主梁,许多细柱子搭在主梁两边,上面糊着不知什么植物的大叶子,只能粗陋挡住风雨。
楼门口坐着一个穿马褂的年轻人。年轻人手里拎着一个皮箱,翘着腿看向楼里,屁股底下正是一摞贴着青茳红封的木筐。
躲在树后的两人对了个眼色,然后默契地分开,从两面夹抄前方的简易木楼。
张副官撂下装备,找出匕首叼在嘴里,手脚并用上了树。他从一个树冠爬到另一个树冠,悄悄潜到了马褂头顶,然后瞄准马褂的脑袋,借着重力一跃而下,半空握刀戳向马褂的脖子。他这一套动作藏在风声里,半点多余的声音都没有,然而就在差两米落地之时,马褂忽然抬头了!
马褂举起胳膊去挡副官的匕首,奈何后者来势太凶,精钢匕首切开肌肉与骨骼,直接斩断他一整条手臂!此时再想跑已经来不及了,副官捉住马褂的头发向后一扯,利落地在他脖子上切开一刀。
这时候简易楼后砰然一声,有人撞破后门打了进来。
张副官推开马褂看向楼里,来人正是张起灵。
昏暗的简易楼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味,殷红泥泞的地面上纵横交错着几条水桶粗的爬痕。十几人便在血泊里或躺或站,然而没有谁对突如其来的闯入者做出反应,他们显然已经是一群死人了。
张副官趟着血泥走进来,挨个看过屋里的死人,最终停在倚坐着墙壁的尸体前:“这不是那天的半秃吗?”
似乎是听懂了他的呼唤,灰秃儿低垂的脑袋忽地颤抖一下,整个人凌空跳了起来!张副官心里一惊,脑子没反应过来,身体先有了动作,扬起手中匕首便要前刺。可就在这时,他已然贴近灰秃儿的身形被人从后面揪住,硬是拽回了地面上。其实就在他撞上灰秃儿的时候,已经看到灰秃儿胸口处鼓起一个仿佛人头的形状。头颅从里向外绷紧了灰秃儿的胸腔,在副官靠近时猛然涨破了皮肉和肋骨,然后一个硕大而丑陋的怪头张开嘴奔着副官脑袋咬下来。
副官被拽着躲开了怪头的袭击,只差半寸就让獠牙啃掉鼻子!
“别动!”张起灵拽回副官后冷静说:“这里都是这种东西。”
地面和梁柱随着他的话音簌簌颤抖,那只涨破灰秃儿的鬼脸整个从胸腔里钻出来,它脸后折叠着四只尖细的长腿,这四只腿着地后,又从灰秃儿四肢里抽出另外四肢腿。再看灰秃儿,方才还肥胖的尸体此时就剩下了一张人皮了。
然后从房柱缝隙里、筐瓦里、阴影里、尸体里,几十只鬼脸蜘蛛慢慢爬了出来。
从尸体里爬出来的蜘蛛呈浑圆状,显露着半透明的灰红色光泽,隐隐可见薄皮下游弋的血肉碎块,还有各种蝎子蜈蚣,看来鬼脸蜘蛛连灰秃儿饲养的蛊物也一起收拾了。尚未残食人肉的蜘蛛则是薄薄一张黑色脸皮,仿佛八角架上顶着一个大盘子。这些东西便以奇异的步伐接近两个人。
张副官恶心得直打冷颤。
包围上来的鬼脸蜘蛛隔空吐出粘稠的汁液,两人挥刀去挡,汁液落在钢铁刀体上瞬间化为白色泡沫,滋滋跳响。
张副官寻了一根柱子藏身:“佛爷,有毒!”
张起灵看了眼四周越靠越近的鬼脸蜘蛛,又看了看天蓬,忽然猛起一刀高砍向身边支柱,精钢刀身半陷在柱子里无法拔出,他便二次抬腿揣在刀背上!这简易楼的支柱本就细,柱子上又被毒液腐蚀出深浅不一的凹陷,被他一砍一踹,当下折做两截,带着整栋楼像右倒去。
楼体倒下的时候,捆住柱子的麻藤一并崩断,柱与柱间的缝隙显露出来。张起灵看准天光,拎起副官跳出缝隙,几步逃到了楼外。
木楼轰然倒塌,几秒钟后,残骸之上,一股股白烟腾起。残骸里的鬼脸蜘蛛纷纷吐出粘液,腐蚀掉压在身上的木梁树叶,挣扎着爬到了残骸上方。幸存的十几只鬼脸蜘蛛随即翻检起残骸,将同伴的尸体拖出来吃掉。
此时张起灵的目光却看向了楼前的年轻尸体。
副官顺着他目光看过去,未见什么异样:“佛爷?”
然而片刻之后,那具尸体忽然爬了起来。年轻人用唯一的手兜着自己被割断一半的脑袋,找个角度好好安放在脖子上,然后弯腰捡起了箱子。他右脚有节奏地在地上跺了几下,残骸上的鬼脸蜘蛛便加快了处理尸体的速度,它们迅速吃完最后一具鬼脸蜘蛛的尸体,然后已快得离奇的速度逃进了后方密林里。
张副官抽出枪瞄准了年轻人。
年轻人不闪不躲,反而用牙齿咬住皮箱把手,再用唯一的一只手打开皮箱。他把皮箱稳稳地托在臂弯里,对两人展示里面的东西。只见箱子里是半箱叠放整齐的活鬼脸蜘蛛!如果张副官开枪击中年轻人,让这箱子落地,后果不可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