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年轻人只是威慑,没有继续打斗的意思,于是副官也慢慢放下了枪。
年轻人合上箱子,用歪倒在脖腔上的脑袋看着张起灵,嘴巴无声蠕动几下——我记住你了。
张起灵淡然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抬头环视周围茂密的树冠。
副官把枪收回枪套:“佛爷?就这么放他走了?”
“他里面也是一只蜘蛛,控制蜘蛛的人已经逃远了。”
☆、大夫
两人围着简易楼绕了一圈,便在十几米外找到了一个盗洞。艳粉色的凝胶状物质将盗洞严密封死,一股不祥的酸腐气息弥漫在盗洞周围。
张副官掩住口鼻靠近盗洞,在凝胶里看见了一截被消化一半的肠子:“这里面是什么?”
张起灵皱眉,这恐怕是——那些鬼脸蜘蛛的呕吐物,看来底下的东西已经被鬼脸蜘蛛处理完了。这么内行的手法,想必是行家行事,那这算是清理门户还是自相残杀?
如今现成的盗洞已经封死,想要另辟通道,肯定要费一番周折。两人决定回去再想办法打探鬼脸蜘蛛的来历。
步行回到上塘村时已经是晚上六点,突如其来黑云打着滚覆盖了天空,骰子大的雨点在地上打出一个一个的泥窝。
两人原想直接赶去青茳炭厂,但再往前走都是谷底,这雨又大又急,过会肯定得有山洪冲下来,他们就算脚程再快也跑不过大水。无奈之下,只能留在村子里等雨停。就在前些天,张副官亲自督办了这个村子的遣散事宜——上塘村的村民穷困潦倒几十年,突然间得了一笔钱和位置不错的房子,不等隔天就马上卷包跑了。
此时等待他们的,本该是一个空村。
然而空村之中,却有灯火。
副官皱眉:“佛爷,这村子里不该有人的。我们还往前走吗?”
张起灵看了一眼越发浓重的天色,点点头,随即带路走向了诡异的村落。
靠村口第一间房子正冲路口,是个三边退路的位置。两人便直奔这间房子而来,敲门声一响,屋里便有回应:“有人来了啊,二狗子开门开门!”
门栓随即哐啷一声,被人从里面抬了起来。开门的是个脏兮兮的小个子,小个子不耐烦地瞟了两人一眼,便晃着膀子坐回了角落里的瘸腿凳上。
待张起灵一进屋,张副官便将门栓浅浅压在门上,转回身陪笑道:“我们是过路的生意人,路经此处,看天色已晚,又下起暴雨,所以想借贵宝地住一夜,不知道方不方便?”
然而屋子里的人愣神的愣神、勾手指的勾手指,只有往灶里添柴的汉子背对他们道:“我们这啊,没有好床好酒,你觉得方便不方便?”
张副官忙应声:“方便。”
汉子也答得利索:“那你就住吧。”
张副官闻言四下查看,发现所有椅子、桌子上都坐满了人,再没有一块干净的地方能让佛爷落脚。正当他犯愁的时候,张起灵已经寻了个空位自顾坐到地上了。张副官见状有些诧异,然后马上从包里取出毛巾,在水缸里舀了水,拧了一把递给张起灵。
张起灵接过毛巾,略显疑惑地看了看副官的背包,似乎不能理解他的装备里为什么包括这个东西。可是盛情难却之下,张起灵还是擦干了头发。副官随即将两人的衣服一并架到了灶火边,他瞄了一眼熊熊灶火上的铁锅,里面是即将沸腾的一大锅热水。
看灶的汉子回过头,脸上有一道深深的刀疤,他用一截柴火戳着副官问:“你们是做什么生意的?”
副官随口胡诌道:“我们是倒布匹的。”
刀疤脸嗤笑一声:“这一夜也了得,什么大夫,什么商人,赚钱赚到山沟沟里来了。”
他这一笑,屋子里的十来个人也陪着笑了几声,有种不怀好意的意思在里面。
唯一没笑的一个人坐在张起灵对面,他手边捂着一个梨木箱,有股斯斯文文的气质,一看便知是刀疤脸提到的大夫。
张副官环视一圈,发现这屋里的十几个男人都别着家伙,便贴向张起灵的耳朵小声道:“佛爷,我们怕是赶上匪帮‘大朝’了。”
乱世年间,做土匪也不是稳赚的行当——穷苦人家刮不出油水;富贵人家又有家丁团练看家护院,武器人员怕是比土匪还富裕,因此各地的土匪都有结伙打劫的习惯。一个山头的土匪叫一个绺子,两三个绺子联合叫做“小朝会”,三个往上就叫“大朝会”。
“大朝”牵头的绺子要有威望,得提前踩好点、分好工、安排好分赃。为避免惹眼,各绺子在打劫前几个小时才聚在一处。他们往往会选一个靠近打劫城市的偏僻村子,趁夜将村子出口封死,把人杀光,然后便在这里整合队伍,演练计划。
刀疤脸鼓动风箱把水烧得滚开,嘴里还念叨:“大夫、商人哪个会往这种地方跑,你们这种人我见多了,不是挖坟的,就是做探子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说你们干个什么活不好,偏要赚这种有一日没一日的钱吗?你老子娘知道不打你个瘸腿!”
刀疤脸越说越气,仿佛真抓住了他们倒斗当间谍的证据似得。
“罢了罢了,今天是天意叫我遇见你们,让我送你们早日投胎,下辈子做个好人,也记我一份功德。”刀疤脸从柴火堆里抽出一把两尺长刀:“我水都烧开了,你们三个倒是说说,谁先下锅啊?”
张副官看了眼张起灵,后者神色淡然,仿佛根本没听见刀疤脸的话,于是副官也镇定下来。就在这两方僵持的时候,一直垂头摆弄梨木箱的大夫忽然开口了。
“留着我吧,有用的。”
刀疤脸不屑地甩过头:“就你?”
大夫盘腿坐在地上,腿上放着木箱,双手撑在木箱上:“我可厉害了,人的病不用说,什么牛啊羊啊野鸡啊耗子啊,我都能看。”
有人插话问:“王/八会看吗?”
大夫认真点点头:“王/八/蛋都能看。”
他这一句话逗得满屋欢笑起来,连刀疤脸都不急着吃人了。大夫见没人信他,气得把嘴一撇,几小步跳到墙边一个年轻汉子身前,蹲下身便拽他的胳膊。
“小兄弟,把胳膊借我用用,今天不露一手都被人瞧扁啦!”
张副官见他年轻稚气的样子,真是哭笑不得,悄悄垂下袖子掩住枪,对张起灵使了个眼色——我去救他?张起灵看着被小大夫捉住脉搏的汉子,抬手按下了副官。
“哎呀兄弟!”大夫大呼小叫起来:“你这胃火可不小,总饥一顿饱一顿,往后要出大毛病的。不过治你这病也简单,多出门锻炼,自然就好了。”他猝不及防地抓住了汉子的手腕,右手刺向汉子的腋窝,用上咬牙切齿的劲儿说:“我帮你抻抻筋吧!”
他右手指尖到处,汉子的胸腔突然发出哀鸣。那汉子猛力挣开小大夫,四肢以九十度反折向身后,一个鬼脸蜘蛛猛地从他肚子里顶出来,瞬间跳到了房间中央。
作者有话要说: 忍不住剧透,他们要去抢半截李家……哈哈哈哈……巨能作死………
午夜前更新~依旧保持日更~哼~
☆、入口
半人高的鬼脸蜘蛛耸着身体站在那里,似乎有点惊慌自己的暴露。挨得最近的男人怒骂一声,壮着胆子砍向蜘蛛腿。寸厚的刀身只能在蜘蛛腿上砍出一个缺口,猩红的液体从缺口喷溅到他脸上,疼得他抛开刀滚到地上,捂着冒白烟的脸接连惨叫。
小大夫一撇嘴角,拎起木箱就从窗子跳了出去。他人到窗外又探头回来,冲着张起灵两人大叫:“嘿,那两个,还不跑?”
张副官打开门栓,侧身让过张起灵,想趁机逃脱的土匪被副官一脚踹回了屋里。张副官从外合上门,便见小大夫抱着一根粗木桩死死抵住了门扉。旁边窗户亦被他用同样的手段堵死了。
小大夫掸掸衣服,挎上木箱,站在屋檐下躲雨:“哎,这雨一时半会还停不了。”
副官也靠着墙躲雨:“请问先生尊姓大名?”
“免贵姓蔡,蔡箴。”小大夫笑着问:“你们呢?”
得了张起灵一个眼色,副官代两人表明身份:“这位是长沙分区布防官,张少将。”
小大夫笑了一下,抻长音调说:“原来是九门提督的张大佛爷,看来刚才是我逞英雄了。”
听他语气戏谑,张副官便不再搭话。滂沱的雨声掩盖了一壁之隔的惨叫,墙外的三个人却在安然地等待雨停。
可是安静未持续多久,张起灵突然开口:“拿药烟。”
蔡箴微微变色。
即便百年之前,蔡家在盗斗界也不是显赫的家族。他们主要活动在陕西一带,家族本不以盗墓为生,之所以选择性参与某些墓葬的挖掘,据说是为了报一个血海深仇。蔡家从不亲自下斗,可夹喇嘛却必须要拿大头,饶是如此,也鲜有大冢能引起他们的兴趣。
敢这么横行业里,必然有些绝活,蔡家的绝活,便从医术上来。
古时探墓前,土夫子会把活羊活鸡等先送进盗洞,以此试探墓穴里有没有瘴气或者别的玩意。拉出来的动物纯是憋死倒也罢了,假若死状诡异,蔡家便能通解剖尸体得知是什么东西弄死的鸡羊豚狗,大概在墓下什么位置,如何化解,乃至推断出墓穴的年代、规模、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