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香这才把手里的东西搁到杜柏芳面前的妆台上,道:“姑娘看,这两幅比之早先的如何?”
杜柏芳早已闻听她二人斗嘴,如今听幽香这么说,忙向妆台上拿起看了。见是一幅花开富贵并一幅鱼戏莲叶。二者若论配色倒是不相上下,若论针法,那一幅鱼戏莲叶因针法多变,除去常用的齐针、铺针、接针,还用上一般人见都不曾见过的刻鳞针与单套针,林林总总一幅绣品里多至十余种针法,竟是要比花开富贵高上一筹。
杜柏芳心下连连称奇,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把两幅绣品拿在手里不住掂量。看过这幅便去看那一幅,左右犹豫不决。两边丫鬟侍立良久,因她喜怒随性,最怕思考事情的时候被人打扰,故而芬香葛香幽香等人都不敢开口相询。
却说杜柏芳来回看了不下三遍,拿了那一幅花开富贵径自思量,那一日在周府,松花色的汗巾上绣的也是这么样的牡丹花,套色繁杂,针脚细致。若说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也极有可能。只是那一幅鱼戏莲叶又不知何人所绣,难不成真的应了那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吗?
想了半日,便道:“把这两个人的名讳报上来。”
幽香一怔,忙笑道:“姑娘,这两幅绣品都是一个人绣的,听报信儿的说,是咱们前村里王狗儿家的女儿王青儿送来的。”
“王青儿?”杜柏芳嘴里嘀咕一回,蹙眉问道,“我怎么不认识这个人,有这等好针黹,是谁漏掉了她的名字没报到咱们绣庄里来?”
芬香葛香便都忙道:“我们也没听过,前儿下去选绣娘的时候,前村的几乎被找了遍。要是她有名气,如何那时不来应选,却偏要这时候来呢?”
幽香笑道:“我也是这么问的,张三家的说那年我们选绣娘的时候,这个姑娘恰好去城里亲戚家住了几日,没赶上日子回来。这不,听说七月有绣花大会,就在家绣了两幅带来,只说让老爷和姑娘仔细选一个好的出来应选就完了。”
杜柏芳不由冷笑一声好大的口气,将那绣品在手中握了又握,到底是没有白做这一场大会,终究是找到了要找的那个人。于是抬了头正经问道:“这个王青儿多大的年纪?”
幽香道:“年不上十二的模样,倒也还秀气。”
杜柏芳便道:“把这两幅绣品另择地方收了,外头知会一声,过了六月底,再有绣品都不必送里头来,谁要是见了喜欢就拿家去,只别让外人知道就行。”
三香闻言俱都张口结舌,竟是幽香胆子还大些,忙问道:“这是为何,既然是绣花大会,且在七夕举行,怎么不等到那日了?”
杜柏芳不耐烦道:“这么些绣品已经足够挑的了,真有好的也早该送了来,余下的必是技艺不精,不知耽误多少针线才做成,送来也是白搭。无须多问,只管听我吩咐罢了。”
三香见她气色不悦,也就不再问下去,葛香忙去外头问了,见没有绣品再送过来,便让小丫鬟们准备漱盂,葛香幽香亲上来伺候杜柏芳洗手用饭。
转眼到了七夕,传闻里多传此日织女将渡河与牛郎相会。每当月上柳梢之际,家家在庭院或楼台上盛设瓜果酒肴,谈牛郎织女渡河故事。妇女对月穿针,称为乞巧。又或者用小盒盛放蜘蛛,次早起来观其结网疏密,以为得巧多寡。
旧时就专有一首诗,盛赞乞巧之俗。其诗云:楚客羁魂惊巧夕,燕京风俗斗穿针。楼台送暑催秋扇,关塞迎寒起暮砧。
却说青儿送了那两幅绣品进去,回家之后便多少有些心不在焉,总惦记着两幅绣品优劣多少,巧儿因这些日子又要伴读,又要教习板儿读书,竟不曾关心过自己绣的那一幅鱼戏莲叶,还以为青儿已穿戴身上去了,倒没有多问。
这日晨起,巧儿才穿戴妥了出门,姥姥并王狗儿夫妇已经在院子里了,看见她都笑道:“姑娘好,我们给姑娘拜寿来了。“巧儿无端吃了一惊,这才记起自己正是七夕的生辰,忙笑道:“难为姥姥和叔叔婶婶惦记这个,我自己都给浑忘了。”一面说着,一面就见院子里已经设下了天地香烛。
刘姥姥便上前拉了她笑道道:“别人的生辰我记不住,唯独姑娘的生辰我是再不会错的,那年给你起名字,可不就是因为姑娘生在了七夕节上。快来上柱香,厨房里已经预备下了寿面,上完香咱们好吃面去。”
王刘氏也忙道:“昨儿一晚上妈就嘀咕这事来的,只是我们小户人家,备不起太重的寿礼,只好给姑娘现做了长寿面,还请姑娘别嫌弃。”
巧儿笑说吃面最好,别的都是虚的。正说着,青儿板儿也从屋子里出来,看见这情景都笑问是做什么,姥姥便将今日是巧儿生辰的话说了,喜得青儿板儿忙上前要给巧儿磕头拜寿。
第六十八章王青儿误中绣花魁(2)
巧儿拦之不迭,一左一右拉起他们兄妹笑道:‘说几句吉利话就成,磕头就不必了,我年纪小,当真磕了倒是要折寿呢。‘狗儿夫妇都笑说正是,到底说了几句吉祥话,一家人便去坐下吃面了。
饭毕,巧儿仍去周府伴读,因府上女眷众多,故而七夕不能免俗,早早就见各房备了针线等物,以作乞巧只用。周夫人也一早就吩咐了下去,叫这日不必多费心别的,说是外头既然有绣花大会,便让丫鬟们中有谁愿意去的,都可跟着车出去转转。丫鬟们一听这等好事,便是有主子不愿的,也多跟在身后撺掇,言明大会如何的精彩,又说有什么样的绣品等着采选等话。于是出去传话的老妈子在各房转了一通,回来都说要跟着去。
周夫人心里欢喜,命人备车备轿,亲点了平日老实可靠的几个婆娘,并自个儿房中的青苹雪梨红樱等人,一时又问道:‘大爷那里派人知会了不曾,都有谁跟着去的?‘陪房郭全家的便笑道:‘大爷那里传过话去了,明月姑娘回的信儿,说是屋子里只留两个小丫鬟洒扫,别个都跟去。就连伴读的巧哥儿都去了。‘周夫人笑道:‘那正好,我原就担心他一个爷们儿孤孤单单的,跟着的郑跃四儿伍儿又都不识趣,可喜巧哥儿跟着,他们两个最能说到一处。既这么着,去告诉他们,别让大爷骑马了,专备了一辆车,让他和巧哥儿坐吧。‘还未曾吩咐完,忽见周福襄房里的丹阳走过来,与珠帘外站着的雪梨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周夫人看见便在屋里道:‘这两个丫头又背着咱们倒腾什么呢,一个丹阳成日里像放出笼的鸟儿似的也就罢了,怎么我们雪梨也学成这样了?‘丫鬟老婆子听的不禁大笑,红樱一面笑一面走出来道:‘你们两个还不快进屋里来,有什么话不能对着太太说的。‘雪梨听见忙扭身说就来,又拉上丹阳笑道:‘好了,如今不需我通传,倒是你自个儿去跟太太说吧。‘丹阳便笑进来给周夫人问了安,才道:‘太太,大爷使我来回太太一声,说今儿是巧哥儿的生日呢。‘青苹站在周夫人身后也正掂量要不要说这事,忽闻丹阳说出来,心头一喜,只做不经意笑道:‘正是呢,那日太太叫我送了哥儿和大爷回去,我还曾问过巧哥儿年岁,说是七夕节生的,才起了这么个名字。‘周夫人笑叹道:‘怨不得他名字里带个巧字,原是从这上得来的。亏得你们想起来,快叫人给哥儿备些礼,送去大爷屋里。你们平日也有和哥儿玩的好,别忘了给他拜个寿。‘青苹雪梨忙都答应了,便去后面登梯子上了阁楼,取了一匹尺头,一柄雕花檀香扇,并一个鸡心荷包。因青苹早有准备,便同送去了自己打的一个长命百岁的盘长结,坠在荷包上。
那里巧儿正因为周福襄吵嚷着为自己祝寿闹的哭笑不得,只得坐在屋里受了众人一拜,又起身一一作揖还礼回去。此刻青苹雪梨进来,都道好热闹的所在,忙也拜寿问好,将周夫人送的寿礼献上,巧儿少不得要去周夫人那里磕头谢了。亏得周老爷近日身子不适,斋戒静修,不让人打扰,要不那边也要跑一趟的了。
一时众丫鬟吃了茶,拜完寿正说笑的时候外头的人来叫唤,说是车马已经备下了。青苹与雪梨便忙忙的回去伺候周夫人,周福襄也携了巧儿的手道:‘咱们也快些出去,听说绣花大会就开在桥下,那边的酒肆已经包了雅间了,去的早些也可歇一会子吃茶闲谈。‘巧儿正觉一通贺寿下来心神皆累,闻说忙点头道好。明月丹阳杏花梅花四个大丫头跟随,又有两个小丫头抱着夹毡等物,正门外三四辆马车已经停顿妥当。因周福襄是男子,不与女眷同行,故而巧儿和他同乘了一辆骡车先行一步过去,明月丹阳等人则做了另一辆马车跟在后面。
未等他们到场,远远的就听见桥下边锣鼓喧天,彩绣招展,分外的喜庆。巧儿打起车帘看了,各处都打扮的金翠辉煌,来往行人虽无十分姿色,倒也衣衫绚丽,且村姑老妪众多。她便含笑放下帘子,回身道:‘这场大会先不说它意欲为何,只看合村老小都如此兴致盎然,便是它的得意之处了。‘周福襄忙也打起车帘往外看,由于他在家读书时日长久,又一贯的不出二门,甚少出来玩耍。此刻兴致方浓,且有巧儿陪伴左右,不由得十分愉悦,直看得眼花缭乱,竟不曾见到青儿从帘子前闪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