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儿听了直笑他心思呆滞,却又喜他不为世俗所累,便嗔道:“理儿是这么个理儿,话却不能说的圆满。女子与男子原就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如你所说,掌持朝政的既有上官昭容一行,却也有西晋贾南风之流。前者貌美聪慧,后者色陋愚蠢,难不成这样的女子也是值得夸耀的么?男子之中亦是如此。所以男女之论,不过是见识浅薄的文人墨士所言,倒不必介怀。”
周福襄听罢不由拍掌叫好,倒****出许多别样想法。二人谈论的兴起,没留神外头天气,直到云霞渲染的时刻,巧儿才惊觉有些晚了,又不知板儿在山坡上等了多少时辰,忙忙的告辞出来,一直往庄子上寻找板儿。
她到的时候板儿正坐在树荫下,折了一截树枝在地上不知划拉着什么,走得近了才瞧见他写的是晨间她教他的五言律,正是北宋邵康节所作的《山村咏怀》。全文不过寥寥二十五个字,难得笔画简单,且又朗朗上口,恰适合初学之人。
或许是太过专一,板儿竟不知她已到了身边,犹在念念有词,巧儿抿唇忍住笑,凑近了听他说道:“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又细看他的笔锋,由于是她一力教成,研习的均是卫夫人的笔阵图,内里颇有钟繇风骨。无声笑看他将字写完,巧儿不由蹲下来笑指点道:“这个烟字写的太过圆润些了,还要多练习才是。”
板儿闻声乍然回眸,见是巧儿才忙起身笑道:“妹妹何时来的,竟没听见声响,吓了我好大一跳。”
巧儿也站起来道:“哥哥刚写的时候我就来了,只是你用心专一,没听见也是有的。”
板儿笑了一回,抬头望了望天又道:“想不到已经是酉时了。那时你和我说古人读书读到兴起的时候,竟至衣带渐宽终不悔。我原还不信,今儿自己掉进学海里去,才方知读书写字的妙处。”
巧儿笑点头道:“看来哥哥毕竟是有慧根的人儿,能理解到这里已经算是难得了,改日只怕以我的学问竟教习不了哥哥了呢。”
板儿笑道:“妹妹也太过自谦,我才识得几天的字?方才还说我那个烟字写的不好,这会子倒违心夸起我来了。”
巧儿摇头忙说不是违心,兄妹两个又谈了些别的诗句。因见日落西山,暮色将至,正是牛羊回圈之时,便一起将羊群赶从坡上赶回了庄子里,交给冯大喜查点不提。
因这日回来的早些,巧儿思量那一回答应青儿的话还不曾允诺,便趁着家中做饭无事可忙之际,回屋取了针线,挑了红白两色布匹,以红绫为面,白绫为底,要做一幅鱼戏莲叶的活计。一时青儿忙活完过来,看着巧儿劈线如丝,笑坐在她身旁道:“不过是绣着带在内里,不需费那么多功夫。”
巧儿道:“针线活不论是鞋底鞋面,还是衣衫外套,都马虎不得。虽说是贴身****,但也要配色匀称针脚细密才可穿的起来,要不都马马虎虎的岂不成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了么。”
青儿笑叹一声,看她眉间倒是正经,便道:“你总有这么多道理,左右无事,不如给我讲讲这绣花都有何讲究吧。”
巧儿笑道:“若说讲究我也不知该从何开口,这一幅告诉你绣的是鱼戏莲叶,那么我便讲讲荷花莲叶与文鱼的绣法。但凡绣花卉的花和叶,不论花的颜色是与枝茎相连处浅,而花瓣边缘处深。还是花瓣边缘处浅,而与枝茎相连处深,你只要记住一点,他们都是背面色浅而正面色深,就不会绣错了。对于文鱼而言,因他背脊有鳞,一般用刻鳞阵来绣它。首先要按照墨钩的轮廓线条,依序把鱼鳞绣出,接着在外缘处用细线绣短扎针,以表现鱼鳞前端的质感,而鳞线内呈现出铺针打过的底,使得色彩分明且色泽饱满。绣鱼鳞时,接近脖子的地方必须绣的细密,往下则因鳞片渐大而慢慢展开,如此才能绣出文鱼的神态来。”
巧儿一面说,一面便穿针引线绣了几针做示范。青儿看的认真,又是欣羡又是钦服,不由笑道:“且别慌绣完它,待我们吃过饭,你慢慢的说,我慢慢地学,好歹长些见识。”
巧儿想着合适,便笑答应下来。不多时姥姥和王刘氏已经做好了晚饭,正在棚子里叫她二人出来,巧儿搁置了手里的活计,忙与青儿一道出去吃饭。
至夜间,青儿因学的有趣,越发上了瘾,缠着巧儿直绣到二更才罢休。自此每日二人挑灯为伴,巧儿口述,青儿现学,不上四五日绣出来的东西竟也有七分相像。随着绣花大会的日期越来越近,青儿的念头也越来越多。原来她连跟着巧儿绣了这些日子,有心想将自己的绣品与巧儿的绣品做个比较,只是碍于家里人多半会有失偏颇,评论她的不如巧儿的好,于是存了个心思,竟要把自个儿绣的与巧儿绣的一同递上去参赛,倒是要让杜老爷他们评个高下。
第六十七章王青儿误中绣花魁(1)
这日正是月末,趁着巧儿与板儿伴读的伴读,放羊的放羊,青儿便偷摸的拿了那件鱼戏莲叶的活计,并自己手中的花开富贵,悄没声的出了门,一径往杜家庄设在桥头的铺子里走去。
此刻杜家庄里只为了绣花大会已经单独拨了一半人马出来,专听杜柏芳差遣。
因在乡里,杜家又是后起门户,于礼数上并没有过多遵从,内中儿女也多是随心所欲之辈。故而这个杜小姐倒也敢担起大任,随身带了芬香葛香幽香三个大丫鬟,并四个才总角的小丫鬟,同住在杜家绣铺后面的三进两出院落里。又有三两老婆媳妇子安住在二门外,每日里通传消息,至晚便上夜巡查。男人们则另置了一处房舍,比邻而居。
主仆一众人住不满十日,前来参与的绣娘就已经写满了整整一部花名册子,胜景非凡,竟出乎杜柏芳当初的预料。
且说外头老婆子又递进了今日的各色绣品并织绣名单,芬香一路走一路翻着看,未进门就好笑道:“快来瞧瞧,昨儿你们说那个松鼠葡萄绣的完全没个样,还只以为世上再找不出比它更丑的了。今儿可算是让你们长见识了,这满满当当绣了一幅,难为她花费那么大工夫,我竟看不出来是什么。”说着,小丫鬟们看到走到了面前,忙帮忙打起湘妃帘子。
葛香正在屋内替杜柏芳箆发,听她这样说起了好奇笑问道:“你最是爱挑人长短的,哪里有看不出样子的绣品,快不快送来给姑娘看看。”
芬香便笑的递过来,杜柏芳垂眼看去,不觉扑哧一声掩口笑了,道是果然说的没错。
葛香这里放下桃木梳子,看了一眼,见那月白缎子上真如芬香所说,用各色杂线不分条理满绣了一遍,果然看不出是什么花样,也是笑个不停,半晌揉了肚子道:“只为了咱们抛出去的十两银子,这些人也不顾姑娘家的脸面了,甭管会不会绣,绣的好不好,一律送了来,也不怕人看见笑话。我原本就说这十里八乡的绣娘,凭她再巧也巧不过咱们杜家庄去,那时姑娘还说我坐井观天,见识短浅。如今咱们在这儿住了小半个月,送来的绣品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可曾见过一幅像样的不曾?到头来,只怕正如别人传言,这十两银子到底是肉烂在锅里,让我们自家的绣娘拿去了。”
芬香也跟着笑道:“虽说如此,到底是费了功夫的,才刚我见到你姑妈,她还说要是姑娘看不上,就把这些拿去纳鞋底。我没舍得,好不好的放在那里等过了绣花大会再做打算也不迟。”一面又将手里的花名册子递上去道,“这里是与绣品对应的姑娘名讳,我只翻看了上头的几个,还有一些在底下未及细看。姑娘若是无事,不如看两眼,若好便留下,不好仍旧收起来吧。”
杜柏芳点了头,葛香便将册子捧过来,一旁叫来小丫鬟珠儿,命她仔细将那绣品一幅一幅给杜柏芳过目。主仆三个忙活一上午,前后统共二十一幅绣品,除却辨不分明花样的,针脚别扭的,余下的不过十幅。十幅中再品度其配色绣法,竟只剩下四幅可供入选。
杜柏芳看了半日直觉脖子酸胀,葛香便上来给她捏捶几下,听她道:“这几个里头比前儿挑的要好上几分,只是还不尽如人意。”
葛香笑道:“姑娘这话都说了七八回了,我竟纳闷的紧,听姑娘这意思倒是像单等一个人而来似的。”
可不就是单等一个人杜柏芳心里暗自腹诽,嘴上却道:“别说那些有的没的,找个人去外面铺子里看看,今儿还有没有绣品送来了,若没有,关了门咱们好吃中饭。”
葛香忙应了一声,正待出去,前头出去预备饭食的幽香却从外进来,手里举着两方绣品道:“瞧我得了什么好东西”
葛香拍了胸口笑骂道:“正经让你办事,你跑了半日不见人影儿。就只一说吃饭,你腿脚倒是快起来了,咋咋呼呼的,你能有什么好东西值得炫耀的。”
幽香嗤的一笑,推开她道:“你管我跑半日还是跑一日的,姑娘吩咐的事儿只要我做的圆满,谁也没的话说。”葛香经她一推,不由笑骂一句小蹄子也造起反来,然而心里着实惦记她说的好东西是什么,顾不得往外走,忙回身去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