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几个原在偷懒的婆子立马上前将赵姨娘摁倒在地,赵姨娘手背拽的生疼,转头骂道,“也不看看你们押的是谁,倒使上吃奶的力气了。”
王夫人一口啐在她脸上,“押的是谁?没皮没脸的东西,谁叫你来多嘴多舌的?宝玉好好的养着病呢,你哪里听来他不中用?你莫不是想着宝玉去了,该环儿出头了?你做春秋大梦呢!我告诉你,就是我们娘儿俩去了,你同你肚子里爬出来的也要给我们娘儿俩填坑呢。”
赵姨娘缩着头,不敢说话。
王夫人正要处置他,忽听得耳边响起隐隐木鱼声,有人念道,“南无解冤孽菩萨,府上自有有缘人,当得一助也。”
深宅大院,竟无端听得这样清楚,王夫人忙派人去门口看,竟真有人在,忙恭恭敬敬请进来。
王夫人只见来人是一僧一道,僧是癞头,道是跛足,端的是形象邋遢,心中不免失望。贾政贾赦听说府上来了高人,也匆匆赶来。
贾政见赵姨娘还被扣着跪在院里,便喝退她道,“仙长在此,还不赶紧退下。”
王夫人也顾不得赵姨娘,忙问道,“仙长说府上有有缘人,可是我儿?可能相助?”
那僧笑道,“自是你儿,自能相助,原是孽畜作恶。”
贾政道,“仙长可有甚法宝能制服这孽畜,救得我儿?”
那道人也笑,指着屋里道,“府上原就有无上法宝,不需用我等的就能除邪祟。他天生口衔一块宝玉,最是珍贵。”
“原也说这玉是稀世奇珍,只是小儿病到如今,竟不灵验。”
癞头和尚率先进了屋子,跛足道人跟在后面道,“如何不灵验,只是未曾醒罢了,待我二人加持祝颂,便能渡令郎过的这劫。”
贾宝玉此番病重,并无半点他因,纯粹是被颜如玉精气吸多了,他一个小小的人,如何经受得住,精气大损,元气大伤。
贾元春在屋里听了十分,见他二人进来,忙一福身,癞头和尚奇道,“这位小姐怎生在这里?原该是富贵至极的命啊。”
王夫人眼里放出来光来,“承仙长吉言,小女……”
她正要多问几句元春命数,被跛足道人打断道,“有命自是不用愁,还是先看床上这位吧。你且将那玉取出来予我。”
贾政将通灵宝玉摘下递给跛足道人,贾宝玉原就靠着通灵宝玉守住最后一口气,玉一摘下,竟是脸色青紫,胸口起伏也无了。
癞头和尚道,“莫急,莫怕。”
说罢,出手快如闪电,自贾宝玉发间挑出一只蠹虫,可笑那颜如玉化身千娇百媚,自尊书仙,真身竟是如蟑螂臭虫一般,令人作呕。
颜如玉暗道不妙,只是已来不及跑,被癞头和尚一脚踩扁,一命呜呼。
那边道人举着通灵宝玉道,“有债的还债,有恩的偿恩,如今债未清,恩为报,怎生沉迷梦中,莫失莫忘啊。”
说罢将玉挂回贾宝玉身上,又道,“令郎受损太过,须得好生休养七七四十九日,方可圆满。只是若是有缘人在他身边,这休养事半功倍啊。”
贾政等忙问,“何人才算是他的有缘人?”
癞头和尚掐指一算,指了一个方位道,“巧了,竟是近在咫尺。有玉须得配金,莫忘莫失须得配不离不弃。”
也不再看众人一眼,同跛足道人转身离去。贾政等要请他吃茶上座,他二人已翩然出了门,不见踪影。
贾赦来一趟,看了场戏,拢着手慢慢悠悠的走了。王夫人和元春亲自守在床前,果然这日入夜,贾宝玉便清醒过来,嘴里直喊饿。
贾宝玉好了,除了贾府高兴,还一家高兴,却是住在梨香馆的薛家。薛宝钗明年要选秀,她家里头是皇商,虽有钱财,却请不来好的教习嬷嬷教导规矩,想着请王夫人出面,用荣国府的名义给薛宝钗请一个,原是贾宝玉不好,薛姨妈不好开口,现在贾宝玉日益康复,她便备了好些贵重药材,如灵芝人参等等去了王夫人屋里。
姐妹俩相对先抹泪,薛姨妈道,“我前儿听说他好了,就想来看,只是宝丫头说到底大好,来了倒是给你添乱,故而晚了几天。”
王夫人道,“最最会疼人就是这个宝丫头,今儿怎么没带她一起来?”
“要选秀了,在家里头静养呢。”薛姨妈便借着这个机会把请教习嬷嬷的事说了,王夫人自是应了。
只是背地里同元春商量道,“你瞧着你薛大妹妹怎么样?”
贾元春开始没反应过来,问道,“薛大妹妹自然是好的,母亲何故有此一问?”
王夫人道,“那癞头和尚指的方向,是梨香馆那边,那里有金的只有宝钗一个。”
贾元春不解道,“家里头哪个丫头没个金啊玉的,怎么就说是薛大妹妹?”
“你先头在宫里不知道,宝钗也遇到过这一僧一道,她原先胎里带一股热毒,还是他们给了药引药方,这才好的。我见过一回那冷香丸,真真是麻烦死人。”王夫人道,“不说这个,她素日端庄知礼,我也很是喜欢。何况薛家不过她一个女儿,她哥哥又疼她,这百万家私……”
王夫人虽言止于此,但元春是听明白了,她娘就是瞧上薛宝钗了。只是薛宝钗一门心思想进宫,哪里能依着自家。
王夫人既有给贾宝玉娶薛宝钗,首先便得掐断她这青云志。故而薛姨妈托她找教习嬷嬷之事,她全然不放在心上,还是薛宝钗机敏,同她妈说道,“姨妈虽说答应了,可也不见真请了谁来,只怕是大姐姐出宫了,我又要选秀,触动了她的伤心事,所以这样不上心?”
薛姨妈觉得女儿说的也有道理,不能光靠着王夫人,便让薛蟠继续找嬷嬷,又给了他无数银子,最后花重金,请了一个嬷嬷。
这嬷嬷规矩还算差不离,只是极其贪财,每每都要向主家索要金银,京里头的女眷都不齿她为人,不肯用她。
这会子薛家捧着银子上门,可不是才瞌睡就遇着枕头了,也不拿乔,就应了薛家所请。
元春听说薛家有嬷嬷上门,同王夫人道,“只怕我们这里是拦不住薛大妹妹鸿鹄之志了。”
王夫人道,“不急,如今先紧着你的事,老太太万一不好,你可是要守孝三年的,那时候真成老姑娘了。”
☆、第四十一章
秋去冬来,一岁又别,除夕夜扬州城里张灯结彩,千门庭燎照楼台,一派富贵之象。
林如海嘱咐道,“青城是头一回在外头过年,莫要疏忽了他。”
“哪里能疏忽,特意吩咐了许多北边菜色。”明萱道,“还准备了个大红包呢,咱们一家四口加上他,好生过个热闹年。”
说着林黛玉来给他夫妻二人请安,回家两年她长高了不少,对襟小袄配着织金百褶裙,被丫头们打扮成一个小红包,梳了双平髻,两边各垂下一串白玉流苏。
明萱笑问道,“外头冷不冷?怎么也不拿个手炉?”
“带了手炉的,只是藏在里头了。”林黛玉笑着摘了手笼,又从手笼里头拽出一只毛茸茸的兔子,“不知怎的,它就是喜欢钻在这兔毛手笼里,赶都赶不走,只好拿它暖手了。”
明萱道,“难不成只有这一个手笼?这样的贪玩,赶紧打了水来给大小姐洗手。”
丫头赶紧把胖兔子抱下去,又端了热水给林黛玉净手,林黛玉擦干手又抹了脂膏,笑嘻嘻上来给林如海行礼,“女儿给父亲请安。”
奶妈也抱着林棽弯了腰,“棽哥儿也给父亲请安。”
林棽不安分的四处乱看,咿咿呀呀叫个不听,林黛玉一捏他的包子脸,“你要什么啊?”
一手一抓拽了林黛玉头上垂下的流苏,林黛玉捂着头发啊呀了一声,雪雁忙上前帮忙,只是小包子抓的紧,也不敢使劲拽。
林黛玉索性也不捂着了,放低了身子将流苏取了下来,“喏喏喏,先借给你玩吧,淘气鬼。”
林如海看她比之前笼着清愁的模样脸上多了笑,总是活泼又知礼的样子,心里很是欢喜,因而对着明萱道,“辛苦你了,这一双小儿女都这样顽皮。”
明萱一伸手,掌心朝上,“老爷光说可不行,红包拿来。”
“回头补上。”林如海道,后来果然私底下给了明萱两个庄子的地契,这后话。
一时丫头来问摆不摆早饭,林如海道,“再等等,青城还没来。”
话音刚落,程青城大步走进来,“学生来迟,还请老师师娘原谅。”
他起的极早,先打了一套拳,又重新洗漱换了衣裳,除了脸色稍红也看不出痕迹。林黛玉正逗弟弟玩,偏头看到程青城,白玉流苏凉凉的贴在面上。
“来了就好,快摆饭吧。”明萱亲自去夺儿子手里的流苏,只是林如海同程青城都在,倒不好当面给她簪回去,便交了雪雁收好。
林黛玉只剩一边头饰,倒也俏丽,对着程青城喊了声师兄。
明萱同林黛玉一桌,奶娘抱着小包子喂粥,林如海和程青城,中间隔了架屏风。
因着是过年,早饭格外的精致丰盛,厨房更是特意蒸了好些小点心给小主子,雪团似的兔子包竖着两个耳朵,金鱼蒸饺都拖着大尾巴,或黄或红,好些个颜色。
林如海夫妇对这个不大感兴趣,程青城倒是很喜欢,一口一个小兔子,兔子包是加了酒酿的,吃起来甜甜的带一点酸,金鱼饺里头都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