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青城对上金鱼圆鼓鼓的眼睛,毫不犹豫的咬掉半个头,林黛玉秀气的从尾巴开始吃,半天才咬着馅儿。
“啊!啊!”小包子指着金鱼急道,奶娘忙给他夹了个放在面前的碟子里看,“哥儿还小呢,大些就能吃了。”
外头隐隐有爆竹声,不知是哪个心急的,从除夕早上就开始放鞭炮。
到了团圆饭,仍是这样分了两桌,程青城不免歉疚,“我在这里叨扰,引得师娘师妹要另开一桌,倒是打搅老师团圆饭了。”
林如海道,“原规矩就是如此,只是我家人少,显得冷清了些。今日是除旧迎新之日,你也拜我门下有些时日了,便由你作这祝酒词吧。”
程青城端起酒杯,起身对林如海敬了一杯酒,念道,“天地风霜尽,乾坤气象和。历添新岁月,春满旧山河。”
林如海举杯喝了,摇头道,“虽说除旧迎新,却无祝酒之意啊。”
程青城也不在意,笑道,“可见虽有些时日,可火候还未到。还请老师指点。”
林如海道,“玉儿可得了?”
林黛玉在屏风里头不语,明萱道,“这是我来家里头一个年,你权当替我说句吉祥话,也是你不嫌我的意思。”
“哪个嫌太太了。”林黛玉瞥了她一眼,举杯道,“寒暑俛仰间,四序忽已终。屠苏休辞醉,祝尔寿遐昌。”
程青城道,“师妹大才,好一个祝尔寿遐昌。学生在此也祝老师神寿遐昌。”
明萱在里头忍不住要笑,“怎么说着除夕祝酒,到变成给你父亲你师父祝寿了?这会子说完了,到老爷大寿了看你们两个说什么。”
林如海道,“你这火候可是差得多了。”
饭罢守岁,左不过说些闲话,小林棽还小,明萱怕爆竹惊着她,同黛玉两个在内室守着他,倒是林如海师徒去放了一回爆竹。
过了子时,程青城欲告退,林如海并不放过他,“过年休假文章可以不作,作些诗好了,对你也有益处。只管先写了这除夕予我来看,不过话说在前头,可不许再借别人的。”
程青城就差摆个苦瓜脸求情了,林如海不理他,回去看儿子了。
林黛玉屋里的丫头或是如雪雁陪在林黛玉身边,或是如秋葵告假回家过年,就是王嬷嬷也被丈夫儿子接回去了,独留宜霜一个看家,坐在窗口听外头爆竹声声。
她是头一回过年时候在人间,看外头热闹,心里不知为何生了凄凉之心,竟落下泪来。
永定河君不知怎的又冒出来了,伸手替她把眼泪擦了,低声道,“可是想起什么了?”
宜霜道,“我怎么好像很讨厌过年似的,看他们这样欢喜,反倒是想哭。”
永定河君叹道,“你原前生是除夕夜里头死的,差一刻就是子时新年,没撑过去。”
这话如霹雳似的炸在宜霜耳边,“我不过是朵花,哪里来的前生。”
泪却是落得更凶了。
永定河君握住她的手,水汽忽的弥漫开来,宜霜顿时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永定的手牢牢抓着她,烫的冰凉的手心有些发热。
似当年林如海瞧见林黛玉在贾府的景象,宜霜也能从这白雾里看到永定河君想让她看到的前生。
那是个乱世,永定河边有好几个村落,村里头好些男丁都被抓去打仗了,剩下好些老弱妇孺,凄苦度日。
“那个便是你。”永定河君指了河边一个打水的姑娘家道,那姑娘身形瘦弱,只能提的动半桶水。
“那时候你每天都来挑水,还要唠唠叨叨好一会儿,不是说家里没米了,就是说你爹腿脚不好因祸得福。不知道为什么,能说这么多遍。”
果然那姑娘在河边坐了好一会儿才挑了半桶水走了。
后来河边起了个河神庙,河神虽不大显灵,可每次都让上供的人心想事成,上供的人心愿越来越大,河神胃口也越来越大,最后竟显灵说要个河神夫人。
宜霜握着永定的手,觉得自己好像在看戏,也不哭了,还能笑出声来,“这个河神难不成是你?”
永定用力捏了一下她的手以示惩罚。
连着送了好几个姑娘,河神都不满意,说她们没有仙骨,最后家里父母亲自把女儿送到河神庙,就为了乡亲们许的那些粮食,她娘哭到,“你爹腿脚不好,咱们家里要活命啊,以后你做了神仙,也别怨咱们。”
做什么神仙,只怕和先前的那几个一样,有去无回。
报应总是来得迟,永定河君出手的时候,姑娘的尸骨都焦黑了,宜霜前生是最后一个被害的,靠着柱子留着最后一口气不肯死,濒死之人的眼也能亮的和星子一样,她看着永定河君笑道,“我就知道,永定河如何能有他这样害人的河神。”
三魂七魄此时人魂已散,永定河君将她残魂引到河边的芙蓉花上寄居,只是这芙蓉花到底只是凡物,耐不住多久,他便又去蜀地寻到了醉芙蓉。
后头这株醉芙蓉入了蜀宫,被分成两棵,却是宜霜同潇潇。
永定河君原以为此事已了,日后这姑娘借着醉芙蓉的灵气当个小花妖也不错,不想百年后这小花妖竟又回到永定河畔。
宜霜虽看了全场戏,却一点都不记得,反而问道,“我说,河君这样帮着我,是为着前生还是今世?”
景象散去,水汽却没有,眼前还是白乎乎的一片,听得耳边永定河君道,“若是为了前生,几百年都过了,我又不傻。原只是觉得被妖怪借了名头,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不忍你魂飞魄散罢了。”
“后头看你又会到永定河边,真成了个小花妖,心里头只有欢喜的,竟真被我做成了这桩事。你这样傻乎乎的,再遇上个妖怪骗了你可怎生是好,还是我多照看几分吧。”
宜霜动了动手,没抽回来,永定河君紧紧握着她的手道,“你既欠我这些看护之情,又当如何偿还?”
“我不喜欢哭,也没这些个泪还你。”
永定河君道,“也没想着你还,不然我岂不是成了神瑛这样的人。”
素来敬重他是仙君上仙,怕自己这样的小妖入不得他的眼,只想着多瞧几眼上仙威严也要,一瞧瞧了几百年,朝代更替,人世离乱,唯眼前这人帮着自己,护着自己,一直都在。
自己被挖了入贾府,他紧接着就来了,到扬州,他也跟来了,时时不离左右,他不说,自己都不知道他收集了这么些自己花上的朝露。
永定河君在她发上轻轻落下一吻,“我待你自己想清楚,我先回永定河了。”
并不是什么以退为进,只是大年初一河君要回家上班而已,当个中层管理也不容易啊。
☆、第四十三章
史湘云听贾宝玉一日好过一日,心里头也放下心来,贾母中风,宝玉卧床,她虽有三春姐妹能来往,也寂寞的很,唯有宝钗能慰藉一番。
她正在屋里头发呆,袭人抱着个小包袱笑道,“姑娘好生悠闲,可巧我有件事烦你。”
史湘云道,“快说快说,我正闲的难受呢。”
袭人将包袱放下道,“宝玉才要好,屋里头都忙着服侍,起居饮食没有不要操心的,只是到底过年了,衣裳还没得呢,他又不穿针线房的手艺,我只好来烦你了。除了鞋子荷包,顶顶要紧是两件新中衣。”
史湘云脸一红,“这东西不比鞋子,哪里是我好做的。”
袭人道,“我的好姑娘,你还信不过我么?我不说,你不说,哪个知道?好歹帮我这一回。”
史湘云道,“罢罢罢,多少忙也帮了,也不差这回。”
贾宝玉的中衣自然是上用的好料子,只是白花花的一看便知是中衣,史湘云怕人瞧见,便每日闭门做针线,除了服侍的翠缕一个不知她在缝什么,贾母屋里的丫头还笑了她一回,琥珀好口舌,笑道,“史大姑娘原说在侯府里头被婶娘使唤着做针线,每每做到三更半夜,不想如今她婶娘不在,她还是这样用功。”
翡翠道,“虽史家外放了,可史大姑娘难道孝敬长辈的针线不送吗?真真是可怜。”
不想到了贾家送年礼出京的时候,史湘云竟是半点东西也无孝敬的,琥珀嗤道,“看你们几个说史大姑娘可怜,不知她每日闭门这针线做到哪里去了。”
这话原私底下说,偏被贾元春听见了,她何等精明,派了人打探便知是袭人先送了包袱,史湘云才开始闭门做针线的。她知道王夫人深信袭人,是给宝玉留着做姨娘的,所以并不点破此事,只是暗自留心。
贾宝玉暗地里叫了几声颜如玉也无人理他,平日里见得最多了除了贾元春就是王夫人,有她二人坐镇,丫鬟们个个不肯同他玩闹,不由同来探望的三春抱怨道,“在太太这里虽好,却闷得慌,不比从前自在。”
迎春也不知听见没听见,垂头坐着,探春道,“原是二哥哥病着,才显得闷,等你好了,谁还拘着你不成。”
贾宝玉仍是不开脸,闲话几句忽问道,“宝姐姐好些日子不见了,难不成也和我一样在家里闷着?”
探春道,“宝姐姐特意请了嬷嬷上门,在家学规矩呢。”
要叫薛姨妈说,这哪里是嬷嬷,分明是讨债鬼,也不叫学规矩,叫活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