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刚升到天空的一半,街道、广场和桥梁上都已经拥满了庆祝节日的人。杂技演员、变戏法的和乐师都在衣服上编织了羽毛,在所有街角进行表演。音乐声常常被笑声和喊声淹没。小孩子和乞丐只能从街上捡一些鸽子羽毛,插在头发里。荷包愈鼓的人,面具和服装也就愈精致华丽,而愈华丽的服装往往也就愈暴露,麦特看见不少男人和女人在羽毛下面暴露出比莉赛勒更多的肌肤。今天在街道上和运河里都看不见任何从事买卖的人,所有的酒馆和旅店都生意兴隆,不过也有其他一些商店还在营业。不时能看见街上的马车和河中的驳船上撑起一座平台,年轻男女站在上面,戴着罩住整个头部的、颜色鲜艳的鸟头面具,其中有些面具的羽冠足有三尺高。他们都举起手臂,扇动巨大的彩色羽翼,使得他们身上其他部位的羽毛造型忽隐忽现。不过考虑到他们暴露出身体的程度,这样或许比较好。
据贝瑟兰的介绍,这些被称为舞台展示的演出,平时只在公会礼堂、私人宫殿和住宅里展示,实际上,往常这个节日的大部分庆祝活动都是在室内进行的。艾博达即使在冬天也不下雪(贝瑟兰说,总有一天他要去看看雪是什么样子),但冬天还是会阻止人们穿着如此暴露地跑到街上。今年的炎热让一切都涌到了街上。等到日落之后——贝瑟兰告诉麦特,那时候就能看到些有趣的东西了。阳光退去的时候,禁忌也就退去了。
麦特盯着人群中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寻思着这里的人到底还剩下什么禁忌——那个女人身上除了面具和一袭羽毛披风外,大概只有六七根羽毛了。麦特差点就要高声提醒那个女人注意用披风把身体遮好。她确实很有炫耀一下的本钱,但在大街上、光天化日之下这么做?
带有舞台展示的马车也吸引了不少人。一群群男女笑着喊着,挤开其他人,将钱币和一些纸条扔到马车上。麦特很快就习惯了从车旁远远逃开,拐到另一条街上,或者是等车先通过十字路口或桥梁。在等待的时候,柏姬泰和拿勒辛会将钱币扔给肮脏的街童和更脏的乞丐。确切地说,扔钱的是拿勒辛,柏姬泰只把钱给小孩,而且她会把每一个钱币放进他们的小脏手里,如同送出一件礼物。
在一次这样的等待中,贝瑟兰突然用手按住拿勒辛的胳膊,用压过所有噪音的喊声说:“请原谅,提尔人,但不能给他。”一名衣衫褴褛、憔悴瘦削的人小心翼翼地在人群后面挤着,他找来插在头发上的羽毛似乎都已经掉光了。
“为什么不行?”拿勒辛问。
“他的小指上没有黄铜戒指。”贝瑟兰回答,“他不是公会的人。”
“光明啊!”麦特说,“在这座城市里,人们必须从属于公会才能乞讨吗?”也许是因为他的这句话,那名乞丐突然跳过来,肮脏的手中紧握一把匕首刺向他的喉咙。
麦特不假思索地抓住那个人的手臂转了一圈,将他摔进人群里。有些人朝麦特发出咒骂,有些人则在骂那个倒在地上的乞丐,还有人把硬币扔给了那家伙。
麦特从眼角看到第二名瘦骨嶙峋的人正拿着一柄长匕首,试图推开柏姬泰靠近他,他愚蠢地把柏姬泰当成了一名普通的女人。柏姬泰从那些轻薄的羽毛下面变出一把刀子,从他的胳膊下面刺了进去。
“小心!”麦特向柏姬泰喊道,但已经没时间发出警告了,麦特在大喊的同时,已经将袖子里的小刀朝侧面掷出。小刀擦过柏姬泰的脸,刺中另一名乞丐的喉咙,那名乞丐的刀刃差点就刺进了柏姬泰的肋骨。
突然间,他们周围到处都是拿着匕首和钉头棒的乞丐。欢笑和音乐变成惊慌的尖叫声,穿着奇装异服的人们四散奔逃。拿勒辛拿刀划过一名乞丐的脸,让他连打了几个转;贝瑟兰用剑刺穿了另一人的胸膛。他的同伴们也纷纷展开了战斗。
麦特没时间去观察别人,他正和柏姬泰背靠背地和几名敌人作战。他能感觉到柏姬泰的动作,听到她喃喃地咒骂,但他并没有去注意柏姬泰。柏姬泰能照顾好自己,而麦特看着自己面前的两名敌人,却不确定自己也能做到这样。那个笨重的家伙咧开的大嘴里已经没有了牙齿,他只有一只手,左眼也只剩下了一个窟窿,但他手里拿着一根两尺长的大棒,棒身打着铁箍,棒头立着许多钢钉。他的同伴长着一张老鼠脸,双眼俱全,嘴里也还有几颗牙齿。尽管他双颊下陷,手臂上似乎只有骨头和筋腱,但他的动作像蛇一样灵活,他舔着嘴唇,不停地将一把生锈的匕首从一只手换到另一只手。麦特将手中的小刀轮流指向这两个人。虽然是小刀,但它足以刺穿人体的任何要害。所以那两个人还只是在外围伺机,等待着同伴先发起攻击。
“老库利不会喜欢这样的,斯巴。”那名身材高大的歹徒咆哮道。老鼠脸男子向前冲了过来,生锈的匕首仍然在两只手中来回传递着。
但老鼠脸没想到麦特的左手中忽然又出现了一把小刀,他的手腕一下子被划开了,生锈的匕首掉落在石板街面上,但那名歹徒还是撞向了麦特。当麦特的另一把小刀刺进他的胸膛时,他瞪大眼睛,发出凄厉的尖叫,双臂痉挛地抱住了麦特。另外那名秃头大汉露出凶狠的笑容,他举起大棒,向前迈出一步。但他的笑容立刻又消失了,因为另外两名乞丐冲到他身边,一边叫喊着一边举刀向他刺去。
麦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同时用力将老鼠脸男子推开。附近五十步范围内只剩下互相打斗的人,到处都有乞丐滚在一起,两个、三个,甚至是四人一起对某人刀刺、脚踢,或用棍棒石头猛砸。
贝瑟兰捉住麦特的手臂,他的脸上带着鲜血,但他在笑。“我们走吧,剩下的事情由‘施舍兄弟会’处理,跟乞丐战斗没有荣誉可言,而且乞丐们的公会不会漏掉任何一个冒充者。跟我来。”拿勒辛紧皱眉头,毫无疑问,他也认为跟乞丐作战是没意义的事情。贝瑟兰的朋友们之中有几个人的衣服破损了,其中一个拿掉了面具,让他的同伴用手绢擦拭他前额上的一道割伤,他虽然受了伤,却带着笑脸。麦特没有在柏姬泰身上看到任何伤口,她的衣服也还像刚出宫时一样整齐。她的匕首又消失了。麦特不相信她能将一把匕首藏在那么几片羽毛下面,但她确实是那样做的。
麦特顺从地跟着贝瑟兰,但他气恼地说道:“这……这座城市里的乞丐总是会袭击别人吗?”他觉得如果自己说“这座该死的城市”,贝瑟兰也许会不高兴。
贝瑟兰笑了:“你是时轴,麦特,时轴周围总会有事情发生。”
麦特咬紧牙,也朝他笑着。该死的傻瓜,该死的城市,还有该死的时轴。嗯,如果一名乞丐划开了他的喉咙,他就不必回宫中去,任由泰琳将他像一颗梨子般给剥开来。他忽然想到她确实曾经叫他小梨子。一切都那么该死!
染坊和艾博达玫瑰之间的街道上也挤满了欢庆的人群,不过这里看不到穿着非常暴露的人,显然,想要展现诱人胴体就必须有点钱。不过在那座商人住宅附近的杂技表演和其他地方没有多大差别。赤脚坦胸的男人穿着紧身衣和颜色鲜艳的裤子,女人的衣裤更紧也更薄,他们的头发里都有一些羽毛。在那座小宫殿旁边演奏的乐师们同样在头发上装饰羽毛。一名女子吹着长笛,另一名女子吹着一种又长又大、上面有许多细杆的黑色弯曲管乐器。另外还有一个男人在敲鼓。他们一直监视的房子大门紧闭。
艾博达玫瑰的茶像以往一样糟糕,但总比它的葡萄酒好。拿勒辛只是一口一口地抿着带酸味的当地淡啤酒,柏姬泰说了声谢谢,却没说是为什么。麦特耸耸肩,当作是接受了。然后他们笑着碰了一次杯。太阳升得更高了。贝瑟兰伸直双腿坐着,用一只脚尖撑住另一只脚的脚跟,过一会儿又换过来。但不管他有多少次指出麦特是时轴,他的同伴们显然已经不耐烦了。一场和乞丐的混战并不能让人感到兴奋。这条窄街也不可能有花车通过。这里的女人没有其他地方的漂亮。即使柏姬泰也变得让人感到乏味,因为他们知道,她不打算吻他们其中的任何人。因为贝瑟兰不跟他们走,他们明白地表示遗憾,然后就跑到别处去找乐子了。拿勒辛向染坊旁边的巷子里蹓跶了过去。柏姬泰消失在艾博达玫瑰幽暗的内部,她说她要去那里找找看某个被遗忘的角落里,还有没有值得喝一杯的东西。
“我从没想过会看到一名护法穿成那种样子。”贝瑟兰说着,又将两只脚换了一次位置。
麦特眨眨眼。这家伙确实是目光敏锐。柏姬泰一直都没动过自己的面具。嗯,只要他不知道——“我想你一定能合我母亲的意,麦特。”
麦特呛咳着将茶水喷了出来。有几个人气恼地瞪了他一眼。一名身材苗条、有着形状漂亮的小胸部的女人向他抛了个媚眼,她戴着一副蓝色面具,麦特觉得那应该是一只鹪鹩。看见麦特并没有对她微笑,她跺了一下脚就大步走开了。很幸运地,其他被茶水喷到的人也都纷纷走开了,而不是采取更激烈的行动。或者这也许是麦特的不幸,现在如果有七八个人扑向他,他也不会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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