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容我失陪一下。”他匆匆地对梅琳达说了一句,将长矛靠在喷泉上,随后就跳下喷泉,朝兰德飞奔过去。他的脑子里仍然在嗡嗡作响,但已经不像刚才那么明显了。他的脚步也还算利落。他并不担心水池里的钱财。艾伊尔对于个人财产有着非常明确的看法,在袭击中劫掠财富是一回事,偷窃就是另一回事了。哈当的手下在被捉到一次盗窃之后,已经懂得了要将双手好好地收在口袋里。那个小偷从肩头到脚踝都印满了鞭痕,然后就被剥光衣服轰走了,让他带走的一袋水,根本远远不够他走到龙墙。现在哈当的手下连地上的一块铜板都不敢捡了。
“兰德?”那家伙仍然在他的护卫中向前走着。“兰德?”兰德就在不到十步远的地方,但他仿佛根本没听见一样。一些枪姬众回头望过来,只有兰德仍然若无其事地继续迈步。麦特突然感到一阵寒意,这与渐深的黑夜并没有关系。他舔了舔嘴唇,用正常的声音说:“路斯·瑟林。”兰德转过头,麦特几乎希望他没听到自己的话。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只是在暮色中彼此对望着。麦特犹豫着是否要走过去。他想告诉自己,这种犹豫只是因为那些枪姬众。亚得凌曾经教过他那个名叫“枪姬吻”的游戏,而他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个游戏,也永远不想再玩一次了。他能感觉到安奈拉的目光像螺丝一样正钻入他的脑壳。有谁能想到,一个女人会因为你说她是你见过的最美丽的小花而大发雷霆?
现在的兰德,曾经是和他一起长大的男孩。他们,还有佩林,伊蒙村那个铁匠的学徒,他们一同狩猎,一同钓鱼,一同走过沙砾丘,直到迷雾山脉的边缘,在星光下宿营。兰德是他的朋友。只是现在,他成了那种可能在无意间就会让你掉脑袋的朋友。佩林可能已经死了,就是因为兰德。
麦特让自己走到兰德伸手可及之处。兰德几乎要比他高上一个头,在朦胧的夜色中,他显得更高,也比往常显得更加冰冷。“兰德,我一直在想,”麦特希望自己的声音不会显得太沙哑,也希望兰德这一次能记得自己原先的名字,“我已经离开家很长时间了。”
“我们俩都一样,”兰德轻声说,“很长时间了。”突然间,他笑了一下,笑声不大,但几乎就像原来那个兰德一样。“你开始想念为你爸爸的乳牛挤奶了吗?”
麦特抓了抓耳朵,咧了咧嘴:“当然,我不是指那个。”他还不太想马上再见到谷仓里的那些东西。“不过我想,等哈当的马车离开的时候,我也许会和他们一起走。”
兰德沉默着,当他再次开口的时候,刚才一闪而过的笑容已经消失了,“和他们一起去塔瓦隆?”
现在轮到麦特犹豫了。他不会把我交给沐瑞的,对不对?“也许,”他不动声色地说,“我不知道,沐瑞当然想让我去那里。也许我能找到机会回两河去,去看看家乡是否一切都好。”去看看佩林是不是还活着,看看我的爸妈还有姐妹们。
“我们都必须去做我们要做的事,麦特,也许那常常并不是我们想要的,但我们必须去做。”
在麦特听来,这句话就像一个借口,仿佛兰德正在要求他理解自己的所作所为。但是,麦特确实有几次已经做了自己必须去做的事。我不能因为佩林而责备他,至少不能完全责备他。也没有人强迫过我要像一条该死的狗一样紧跟着兰德!但是,他这样想并不算完全对,他是被强迫来的,只是强迫他的不是兰德。“你不会……阻止我离开吧?”
“我从没有想过要指挥你来或者走,麦特,”兰德疲倦地说,“编织因缘的是时光之轮,不是我,且时光之轮依自己的意愿编织。”现在他说话就像该死的两仪师一样了!兰德转身,准备离开,这时他又说道:“麦特,不要信任哈当,从某些角度来说,他比你遇过的任何人都要危险。不要对他有任何信任,否则你就有可能被切开喉咙,而为此而感到遗憾的将不止是你和我。”然后,他就继续走向昏黑的夜幕里,枪姬众如同一群潜行的狼,紧跟在他身边。
麦特盯着他的后背。信任那个商人?就是把哈当绑在一口麻袋里,我也不会信任他。因缘不是兰德编织的?差不多就是他编织的!他们还不知道兰德就是预言中那个人的时候,已经知道他是时轴了,不像那些被强行编织进因缘、无法控制自己命运的普通人,因缘只能以他为核心进行编织。麦特知道什么是时轴,他自己也是个时轴,只是不像兰德那么强。有时候,兰德能够影响众人的命运,改变他们的生活,只要他们和他处在同一个城镇里。佩林也是个时轴,如果他还活着的话。沐瑞认为发现他们三个在一个村子里一同长大,而且都是时轴,这是件意义非凡的事。不管他们自己的意愿如何,他们都是她的计划中重要的棋子。
这确实是一件大事,麦特原来所知道的时轴只有像亚图·鹰翼和玛瑞安姆·英·舍瑞德这样的人,后者是传说中在世界崩毁后建立了十国联盟的女子。但没有任何故事曾经提到过一个时轴在接近像兰德这么强大的时轴时会发生什么事,那有可能就像是一片叶子掉进了漩涡里。
梅琳达走到他身边,把他的长矛和一口沉重的粗布麻袋递给他。“我把你赢来的东西都装在这里了。”现在麦特看清楚了,她比他要高上整整两寸。她瞥了离去的兰德一眼:“我听说你是兰德·亚瑟的亲近兄弟。”
“可以这么说。”麦特冷漠地说。
“这没什么。”她不在意地说着,双手叉腰,专注地凝视着他,“你引起了我的兴趣,麦特,并不是因为你给了我一件问候礼。当然,我不会为你而放手弃枪,但我的眼睛已经在你的身上停留了好几天。你笑起来就像是个要做坏事的孩子,我喜欢,还有你那双眼睛。”在落日的余晖中,她的笑容显得灿烂而温暖。“我就是喜欢你的眼睛。”
麦特将帽子戴正,虽然它其实并没有歪。从追逐者变成被追逐者往往只是一眨眼的事,艾伊尔女人就是这样,特别是枪姬众。“你明不明白‘九月之女’是什么意思?”麦特不止一次向女人们问过这个问题。也许他能得到一个今晚就可以让他离开鲁迪恩的答案,如果他一定要走着离开荒漠的话。
“不知道,”她说,“但我喜欢在月光下做一些事情。”她用一只胳膊搂住他的肩膀,摘下他的帽子,开始在他耳边小声说着什么。没过一会儿,他就笑得比她还要开心了。
第4章 黄昏
由法达瑞斯麦护卫着,兰德走到了枪姬众在鲁迪恩的住所。白色的阶梯像这座巨大的建筑物一样宽,每一级台阶都相当高,台阶一直通向一排带有螺旋形凹槽的六十尺高的圆柱,亮蓝色的柱子在黄昏时分完全变成了黑色。这座建筑的外表镶嵌着由光滑的瓷砖组成的图案,白色和蓝色的螺旋形给人一种没有尽头的感觉。圆柱上方有一扇巨型彩绘玻璃窗,窗子上是一名十五尺高的黑发女子,穿着工艺繁复的蓝色长袍,高举右手,既像是在赐福,又像是在命令军队停步,她的面孔同时表现出静穆和冷峻。无论她是谁,她肯定不是艾伊尔人,艾伊尔人不会有她那样白皙的皮肤和黑色的眼睛。也许,她是一位两仪师。兰德在鞋跟上敲了敲烟斗,将它塞进外衣口袋,然后才踏上台阶。
除了奉义徒之外,男人不允许走进枪姬众的屋檐,在荒漠中任何聚居地,任何男人都不可以。即使是部族首领,或者枪姬众的男性血亲也要为此而付出死亡的代价,而且实际上艾伊尔男人从不会想到这件事。实际上,任何战士团的屋檐都只允许本团成员和奉义徒进入。
守卫在青铜大门两侧的两名枪姬众相互打了个手势,看了走过圆柱的兰德一眼,然后又对视着咧了咧嘴。兰德希望自己能知道她们用手语说了些什么。即使是像荒漠这样干燥的地方,青铜也会在岁月中失去光泽,不过奉义徒已经重新把这扇大门打磨成像新铸的一样。现在它们敞开着,那对守卫也没有做出任何阻拦他的动作,亚得凌等人紧跟在他身后。
大门里面,宽阔的白色走廊和巨大的房间里全都是枪姬众,她们靠在颜色鲜艳的坐垫上,保养武器,玩着翻线圈、棋,或者是千花,那是一种艾伊尔游戏,方法是用几百种雕刻成不同样式的小石片铺成各种各样的图案。当然,她们中间还有许多奉义徒,他们无声地来回穿行,忙碌着侍奉、擦洗、整修等各种工作。在高高的灯架上,奉义徒们已经点亮了许多盏灯,从陶制油灯到战时掠夺的镀金灯盏、这座城市中找得到的高立灯一应俱全。在大多数房间里,地板和墙壁上都铺缀着华美的地毯和颜色鲜亮的织锦,式样繁复到难以想象。墙壁和天花板本身也都装饰着精细的镶嵌绘图,那上面描绘的是荒漠中从不曾见过的森林、河流和天空。
无论老少,那些枪姬众们在见到兰德时都会对他报以微笑。有些人会亲切地向他点点头,甚至拍拍他的肩膀。还有人会大声地问候他,问他在这里过得如何,有没有吃饭,他是否想让奉义徒为他送去酒和水。兰德微笑着一一做出简单的回答。他很好,既不饿也不渴。他一直没有停下脚步,甚至在说话的时候也从不减缓前进的速度。如果放慢脚步,就难免会停下来,而他今晚不打算在这里浪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