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阔的河道两边能看到许多被烧毁的大型驳船,但在靠近城市的地方却看不到任何船只。艾伊尔对于他们无法迈步跨过或涉过的水面有着一种不安的感觉(说成是畏惧的话就显得有些夸张了),但库莱丁还是在澳关雅河流经凯瑞安的上下游分别用原木安扎了拦河的栅栏,还安排了足够的部队看守它们,又安排了火箭准备狙击来往的船只。现在除了老鼠和鸟雀,一切东西都没办法逃过库莱丁的眼睛进出凯瑞安城了。
围绕城市的山丘间看不见正在围城的军队,只能在许多地方看见群集的秃鹰,毫无疑问正在清理突围者的尸体。但兰德找不到沙度艾伊尔,艾伊尔人一般都很难被发现,除非是他们想要暴露自己。
等等,兰德将望远镜转回大约距城墙一里外一座没有树的土山上,那里站着一群男人。兰德看不清他们的面孔,只能看出他们全都穿着凯丁瑟,还有,其中的一个赤裸着双臂——库莱丁。兰德相信那一定是自己的想象。但这时候库莱丁有了动作,让兰德看见了阳光在他前臂金属色泽鳞片图案上的闪烁,那是亚斯莫丁效仿兰德前臂的图案在库莱丁身上绘制的,亚斯莫丁这样做的目的只是为了转移兰德的注意力,让兰德无暇顾及那名弃光魔使的计划。如果没有这件事,现在又有多少事会发生改变?他肯定不会站在这座塔上,观看一座被围攻的城市并等待着一场战役的来临了。
突然间,一道掠影穿越半空,一直飞到了那座山丘上。掠影顿住的时候,那上面的两个人立刻挣扎着倒在地上。兰德仔细观察那两个人,发现他们全都被穿在同一根矛上。库莱丁和山丘上的其他人显然也和兰德一样震惊。兰德转动望远镜,四处寻找那个掷出长矛的人。敢在如此靠近的距离向艾伊尔发动攻击,他一定非常勇敢,也非常愚蠢。兰德的搜索范围在快速地扩大,已经超过了人类力量能将长矛掷出的距离。兰德开始怀疑是不是巨森灵,当然,这不太可能,想要让巨森灵诉诸暴力是非常困难的事情。这时,另一道掠影飞入了他的视野。
兰德惊诧地迅速将望远镜转回到凯瑞安城头,那根长矛是从那里射出来的,他可以确定这一点。至于对方到底如何办到的,就是另一回事了。但在这个距离,他只能看清在城墙或碉堡上偶尔出现的人影。
兰德抬起头,发现鲁拉克正从另一架望远镜前离开,将位置让给汉。这正是建起这座塔和这些望远镜的原因。斥候们会带回来关于沙度部队配置的情报,但这里的地形最好由首领们自己观测,让他们能够确定该如何进行这场战役。他们已经制订了一个计划,不过再多一些详细的观察应该不会对即将到来的战斗有什么坏处。兰德对于战争了解得不多,但岚认为首领们的计划相当优秀,至少,兰德在自己的思想里对战争了解不多,有时候会有另外一些记忆进入他的脑海,那时他所知道的就会比他想知道的更多。
“你有没有看见那个?那些……长矛?”
兰德能看出来,鲁拉克和他一样困惑,但那名艾伊尔人点点头。“第二根又射中了一名沙度,但他爬走了,不是库莱丁,糟糕的运气。”他指了指望远镜,兰德让鲁拉克站到自己的位置上。
这是坏运气吗?库莱丁的死不会结束凯瑞安和所有龙墙以西地方受到的威胁。现在他们已经到了龙墙的这一边,沙度艾伊尔不会因为他们心目中真正的卡亚肯死亡就会乖乖返回荒漠,这也许会给他们带来巨大的震撼,但不足以让他们回头。而且,在见到一路上那些景象之后,兰德不认为库莱丁应该得到这样一个轻松的下场。我能做到应有的那样残酷,他一边想着,一边抚摸着腰间的剑柄。为了他,我可以。
第42章 箭之前
待在帐篷里简直是世界上最无聊的事,但麦特却衣衫不整地躺在梅琳达的红穗垫子上,只是一动也不动地盯着灰褐色的帐篷布,或者,他是在盯着更远处的什么东西。他将一只手挽在脑后,指间玩弄着一只锻制的银高脚杯,杯子里还装满了来自凯瑞安南方的上好葡萄酒。为了买下这样的一小桶酒,他花了相当于两匹好马的价钱(当这个世界还是一派祥和时两匹好马的价钱),不过他认为这个价钱是值得的。有时候,会有一两滴酒滴在他手上,但他并不在意这种事,而杯中的那些酒也还一直没沾过他的嘴唇。
在他的脑中,已经没什么事能算得上是至关紧要的了。陷在荒漠中不知该如何出来,这算是至关紧要的事。暗黑之友出其不意地前来索命,兽魔人发动夜袭,血管中的血液被魔达奥无眼的凝视冻结,这些也都算是至关紧要的事。但这种事情来得都很快,往往在他有机会仔细思考前就已经过去了。他不想遇到这种事,虽然他并没有选择的余地。他觉得如果能活过来,他就可以去习惯这些事情,但现在他已经连续好几天知道他们正朝哪里走去,以及为什么要这样做了。没有突然袭击,他可以很从容地进行思考。
我不是该死的英雄,他冷冷地想,我也不是该死的士兵。然后他用力压抑住一个回忆。在那个回忆中,他正走过城堡的墙垛,命令他的最后一批预备队冲向另一片靠上城头的兽魔人攻城梯。那个人不是我,管他是谁,让光明烧了他吧!我是……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这真是个充满讽刺的念头),但无论他是什么,那些人生里都交织着赌博和酒馆、女人和舞蹈,这是他能确定的。他还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思考一下一匹好马和这世界上任何一条可以选择的道路,而不是坐等着被冷箭、匕首、利矛等武器刺穿。这样的结局只能证明他是个傻瓜。他不是傻瓜,兰德、沐瑞或其他任何人都不能让他变成一个傻瓜。
他坐起身,那枚银色的狐狸头从他敞开的衬衫里滑落出来。他将那枚徽章塞了回去,然后长饮一口杯中的酒。这枚徽章可以在沐瑞和其他所有两仪师面前保护他的安全,但她们迟早都会想尽办法把它拿走。能够保护他安全的只有他的智能,也因此他才没有像其他成千上万个傻瓜那样丢掉性命。无论是待在兰德身边,还是作为一名时轴,这些都是十足要命的原因。
如果说一切事情真的能在他周围发生扭曲,一个男人应该能在这样的状况里为自己牟取一些利益。兰德肯定已经这样做了,而他除了那些落下的骰子之外,还没发现任何事情曾经在自己周围扭曲过。他不会讨厌故事里发生在时轴身边的那些事情:财富和名誉总是会从天上掉进时轴们的口袋里;决定杀死他们的男人最后总会成为他们的部下;以寒冰般的目光瞪着他们的女人,一定会融为他们怀里的一团火。
他并不是在抱怨自己的处境,也不想签下像兰德那样的契约。进入这个游戏的代价太大了,他似乎只是背上了成为时轴的所有重担,却没有从中得到什么快乐。
“该是离开的时候了。”他对着空旷的帐篷说,然后他若有所思地停了一会儿,吮了一口杯中的酒,“骑上果仁,也许可以去凯姆林,”只要他能远远躲开王宫,那里还算是个不坏的城市,“或者是卢加德。”他听说过关于卢加德的传闻,那是个好地方,很合他的胃口。“可以离开兰德了,他现在弄到了一支该死的艾伊尔军队,有多得数不清的枪姬众会照顾他,他不需要我了。”
最后这句话并不完全真实,他正以某种奇特的形式联系着兰德在最后战争中的成败。他和佩林两人与兰德成为绞缠在一起的三个时轴,未来的历史大概只会提到兰德,他和佩林能占一席之地的机会很渺茫。瓦力尔号角也是一个变量,但除非迫不得已,他完全不愿去想它。也许能有什么办法让他逃出这团混乱,那个号角可以留到未来再去考虑,遥远的未来,运气好的话,他所有的账单都可以等到遥远的未来再去偿付。问题是,他还没有幸运到这种程度。
现在的关键问题是,他已经对自己说了这么多要离开的话,却仍然没有什么离开的冲动。不久之前,他甚至说不出离开这样的话。那时只要他离兰德稍远一些,就会像一条钩在钓钩上的鱼一样,被一根看不见的线拖回去。后来,他总算是能说出这样的话,甚至还能为此拟定计划,但就算是最轻微的事情也会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将拟了一半的计划搁置在一旁。即使是在鲁迪恩,当他告诉兰德他要离开的时候,他也确定一定会有某样东西阻拦他。确切地说,麦特的预测是正确的,虽然他已经走出荒漠,但他仍然没能拉远和兰德的距离。这次,他不认为自己会搁置这件事了。
“不是我抛弃了他,”他喃喃地说,“如果他直到现在都不能该死的照顾自己,那他就永远也做不到了。我不是他该死的保姆。”
放下杯子,他胡乱穿上自己的绿色外衣,将小刀藏好,再用一块深黄色的丝帕遮住脖子上的勒痕,然后抓起帽子,走出帐篷。
一离开帐篷的阴影处,一股热浪就朝他脸上直袭而来,他不知道这里的季节是如何变换的,但这里的夏天显然长得让他有些厌烦。他本来一直期待的一件事就是在离开荒漠后,能享受一下秋日的风凉,但是他的好运气这次并没有发挥作用。这里的温度确实比荒漠低一点,但离他的期望显然还有一段距离,不过,至少他的宽边帽现在还能为他挡些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