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意,他不是个好说话的男人,”史汪叹了口气,“我以前和他打过交道。今天,我很害怕他会认出我的声音。面孔也许会改变,但声音不会。”她带着好奇的神情摸了摸自己的脸,她有时会不自觉地这样做。“面孔真的会改变。”她喃喃地说道,然后,声音又变得坚定,“我已经为我必须做的事情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我也会付出这个。如果你一定要在被淹死和骑上一条狮鱼中做出选择,你就要骑上去,并希望能得到最好的结果。就是这样,赛芮拉。”
“成为一名仆人和我所愿意的选择相去甚远,”莉安说,“但这是未来才会发生的事情,有谁知道在那以前还会发生什么?我还能清楚地记得当我以为自己已经没有未来时的心情。”一个浅浅的微笑出现在她的唇边,她的眼睛梦幻般半闭着,声音变得像天鹅绒一般柔软。“而且,我根本不认为他会卖掉我们的皮。给我几年的时间练习,到时候只需要几分钟,我就能让加雷斯·布伦大人向我们张开双臂,并安排我们住进他最好的房间。他会用丝绸给我们做衣服,并让我们坐上他的马车,随便去任何我们想去的地方。”
明任由她继续幻想着,有时她觉得自己的这两名同伴都只生活在梦幻的世界里。她突然想起另一件事,一件小事,却也让她有着相当的困扰。“啊,玛莱,有件事我要问你,我注意到有些人在你叫我赛芮拉的时候会露出笑容。加雷斯就是这样,他还说什么我的母亲有先见之明,为什么?”
“在古语里,”史汪回答,“它的意思是‘顽固的女儿’。当我们第一次相逢的时候,你身上确实有着很深的顽固痕迹,一条一里宽、一里深的痕迹。”史汪竟然这样说!史汪,这个世界上最顽固的女人!她的脸上现在满是笑容。“当然,你现在已经好多了,等到了下一个村子,你可以把名字改成卡琳达,它的意思是‘甜美的女孩’,或者也可以改成——”
马车突然异常猛烈地摇晃了一下,然后开始加速向前猛冲,似乎是拉车的马开始全速疾驰。三名女子如同筛子中的谷粒一样来回晃荡。她们惊讶地彼此对望着,然后史汪撑起身体,掀起挡住马车夫的帆布帘,乔尼已经不见了。史汪一跃跳上驭手座位,抓住马缰,猛地用力拉住。明打开后面的布帘,向外张望。
道路不停地向后飞退,马车所在的地方是一片橡树、榆树、松树和羽叶木的小树林。尘土不停地在马车后溅起,其中一些落在了乔尼身上。他正四肢摊开地躺在坚硬的泥土路面上,距离马车大约有六十步。
明不假思索地跳下马车,跑到那个大汉身边,跪下身去。他还有呼吸,但眼睛紧闭着,头侧的一道血口正膨胀成一个紫色的肿块。
莉安将她推到一边,用稳定的手指摸触乔尼的头颅。“他会活下来的。”她用清晰的声音说,“头骨没有碎,但他在醒来后会头痛上好几天。”她跪坐起身,双手交叠,用悲伤的声音说:“我什么也不能为他做,烧了我吧,我向自己承诺过再不会为这件事而哭泣了。”
“问题是……”明吞了一口口水才继续说道,“问题是,我们是应该把他放到马车上,送他去庄园,还是……这样离开?”光明啊,我丝毫也不比史汪好!
“我们可以把他送到下一个农家去。”莉安缓缓地说。
史汪走到她们身边,手里牵着那匹拉车马的缰绳,却仿佛又害怕那匹温顺的牲口会咬她似的。她看了一眼地上的男人,皱起眉:“他不该跌下马车的,我没有看见任何树根或石块。”她开始仔细审视周围的树丛。这时,一个男人骑着一匹黑色的公马冲出树林,身后还跟着三匹母马,其中一匹有着蓬松的毛发,比另外两匹的个头要矮上两手。
他是个穿着蓝色丝绸外衣的高大男子,身侧佩着一把剑,卷曲的头发一直垂到肩上。他的面孔黝黑、英俊,却带着一种异于常人的冷酷,仿佛巨大的苦难已经在他的心上烙下了深深的伤痕。他是明现在最没想到会看见的人。
“是你干的?”史汪问他。
洛根微笑着策马停在马车旁边,微笑中并没有什么愉快的成分。“一根投石索是一件非常有用的武器,玛莱。我在这里是你们的幸运,我以为你们还要在那个村子里再停留几个小时,而且也没想到你们还能走路。看来,这个地方的领主还真是宽容。”他的脸突然变得比刚才更加冷硬,声音也仿佛是一块粗糙的岩石。“你们以为我会丢下你们,让你们独自去面对命运的处置?也许我真应该这么做。你对我做出过承诺,玛莱,而我想得到你承诺给我的复仇。从白塔到风暴海,我已经跟随你们走了一半的路程,虽然你一直都没有告诉我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我也从没有问过你会怎样兑现许给我的诺言。但我现在要告诉你,你们的时间不多了,快点结束你们的搜索,履行你的诺言,否则我就要离开你们,去找我自己的路。你们很快就会发现,大多数村庄都不会给身无分文的陌生人任何怜悯。三个漂亮的孤身女人?这个东西,”他拍了拍腰间的佩剑,“保护了你们的次数比你们想象的要多。快点找到你们要找的东西,玛莱。”
他在旅途开始的时候并没有这么傲慢,那时,他曾经很谦恭地感谢她们的帮助,当然,那只限于像洛根这样的男人能做到的谦恭。看来,这段时间里毫无结果的搜寻已经磨蚀掉了他的感激之心。
史汪并没有在洛根凶狠的目光前退缩。“我希望如此,”她沉稳地说,“但如果你想走,那就留下我们的马,现在就离开!如果你不想划船,尽可以跳下船去,自己游泳!看看你带着你的复仇能游多远吧!”
洛根的大手紧抓着他的缰绳,明听见他的手骨节在咯咯作响,他的全身都因激动的情绪而不住颤抖。“我会再留下一段时间,玛莱,”他最后说,“很短的一段时间。”
有那么一瞬间,在明的眼里,一轮光晕闪现在洛根头顶,仿佛是一顶光芒四射的金蓝色王冠。史汪和莉安什么都没有看到,不过她们知道明的能力。有时候,明能够看见一些人身边闪现的光晕或影像,她称之为幻象,有时候她甚至知道那些幻象的意思。某个女人要结婚了,某个男人要死了。小事情或大事件,快乐的或凄凉的。这些幻象出现的人、时、地没有任何逻辑或原因。两仪师和护法身边一直都伴随着幻象,其他大多数人身上则完全没有。实际上,知道这些并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明以前看见过洛根头顶上的光晕,她也知道那代表着什么。无上的荣耀将属于他,但他,也许还有其他所有人都会认为这是无稽之谈。他的马、剑和外衣都是掷骰子赢来的,而且明不确定赌博是否公平,除此之外,他一无所有。除了史汪给他的承诺,他的前途也是一片迷茫,而史汪又怎么能保证那些承诺会实现?他的名字就等于死刑的宣判。明看到的幻象完全不合理。
洛根突然又恢复了幽默感。他从腰带上掏出一个编织粗糙的肥大钱包,朝她们晃了晃:“我还顺手拿了些钱,现在我们不用睡在另一座谷仓里了。”
“我们已经知道了,”史汪无动于衷地说,“我想我不该期望你会做出更好的事情。”
史汪向他伸出手,但洛根又将那个袋子绑回腰间,并用稍带些嘲笑的口气说:“就把这个当成对你们的搜寻做出的一点贡献吧!不过我可不想让偷来的钱币弄脏你的手,玛莱。而且,这样我也许就能确信你们不会丢下我逃走了。”史汪的表情仿佛是能够咬断一根铁钉,但她什么都没说。洛根站在马镫上,朝柯尔泉的方向望去:“我看见一群绵羊正向这里过来,还有两个男孩。现在该是我们上马的时候了,他们会跑回去告诉那些人我们逃走了。”坐回马鞍里,他瞥了一眼仍然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乔尼。“他们会找人帮助这家伙的,我不认为我给他的那一下子会把他伤得很重。”
明摇了摇头。这个男人一直在让她吃惊,她没想到洛根还会顾及这个刚刚被他打倒在地的男人。
史汪和莉安立刻就爬上了高鞍尾的马鞍。莉安管她的灰母马叫月花,史汪则骑上了名叫贝拉的蓬毛矮母马,但这对她来说仍然是一件很费力的事情,她并不是个擅长骑马的女人。虽然已经在马背上度过了几个星期,但她在骑着温顺的贝拉时仍然像是在对付一匹性子暴烈的战马。莉安骑在月花背上则显得驾轻就熟。明骑在枣红色的野玫瑰背上,姿势比史汪要优雅许多,不过比莉安还要差一些。
“你觉得他会追过来吗?”当她们开始朝南方快步前进时,明仍然不时瞥向柯尔泉,并这样问着。她是在问史汪,不过回答她的是洛根。
“那个乡下领主?我怀疑他是否会认为你们有这么重要。当然,他也许会派个人追踪我们,而且他绝对会将你们的相貌通知给其他地方。我们必须尽力赶路,明天也是一样。”看上去,这支队伍的领导权似乎已经被他握在了手中。
“我们现在没那么重要。”史汪一边说着,一边在马鞍上笨拙地摇晃着。贝拉也许耗费了她许多心神,但她紧盯着洛根背后的双眼,说明洛根对她权威的挑战不会持续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