碟形世界2:实习女巫和小小自由人 (特里·普拉切特)
蒂凡尼走到了那阴沉的、没有影子的光线下,沿着小路往坡上走去。又高又大的草横跨在头顶上,时不时地会有衣着奇怪,形状奇怪的人转过身来看她,不过她表现得就像一个过客,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她朝身后望了一眼。远处劈坚果的人已经找到了一把更大的锤子,正准备用它砸下去。
“我要,我要,我要糖果!”
蒂凡尼的头像龙卷风中的风标一样,猛地转过去。她低着头,沿着小路奔跑,准备用手里的平底锅向挡在路上的任何东西挥过去。她穿过草丛,走进了边上有一排雏菊的空地上。凉亭应该就在这儿。她没有费心去核对。
温特沃斯坐在一块又大又扁的石头上面,周围都是糖果。有些糖果比他的人都要大。小的糖果堆在一起,大的像原木一样放着。这些糖果的颜色应有尽有,比如仿悬钩子红、假柠檬黄、奇异的化学橙黄色、某种酸绿色和不知名的蓝色。
眼泪一滴一滴地从他的下巴上掉下来。因为它们都落在了糖果中间,所以糖果变得黏糊糊的。
温特沃斯号叫着。他的嘴变成了一条红色的大隧道,喉咙后面那个没人知道叫什么的东西上下颤动着。只有在吸气或是累得筋疲力尽的时候,他才停止哭闹,接着他深吸一大口气,又开始了号叫。
蒂凡尼立刻明白问题出在哪儿了,她以前在生日舞会上见过这种情形。她的弟弟正遭受着悲惨的剥夺糖果的痛苦。是的,他被糖果包围了,不过他只要一拿其中的任何糖果,他那被糖果弄昏的头脑就会说,这么做意味着他拿不了其他的了。还有,糖果太多了,他怎么也不可能把它们全都吃进肚子里。这情形他应付不过来,他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大哭。
在家里遇到这种情况,唯一的办法就是往他的头上扣上一只水桶,直到他平静下来,并且把所有的糖果都拿走。他一次只能对付那么几小把糖果。
蒂凡尼放下平底锅,一把把他抱了起来。“我是蒂凡尼。”她小声地说,“我们回家。”
她想,应该能在这儿碰到女王。可是这儿没有愤怒的尖叫,没有魔法的事情发生……什么都没有。
这儿只有远处传来的蜜蜂的嗡嗡声,风吹动草的声音,还有温特沃斯的哽咽声,他吃惊得已经哭不出来了。
她现在能看到凉亭的那一边,凉亭里面有树叶铺成的卧榻,四周悬挂着鲜花。不过里面没有人。
“那是因为我在你的后面。”女王的声音在她耳边说。
蒂凡尼迅速地转过身去。
后面没有人。
“还是在你的后面。”女王说,“这是我的世界,孩子。你永远都不会有我快的,也不会有我聪明的。为什么你要把我的男孩带走?”
“他不是你的!他是我的!”蒂凡尼说。
“你从来就不爱他,你有一颗像雪球一样的心。我能看到它。”
蒂凡尼的额头皱了起来。“爱?”她说,“它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他是我弟弟!我弟弟!”
“对,这真是非常让人着魔的事情,不是吗?”女王的声音说,“自私。我的,我的,我的。女巫所关心的只有属于她的东西。”
“是你把他偷走的!”
“偷?你的意思是,你认为你拥有他?”
蒂凡尼的“第二思维”说:她发现了你的弱点。别听她的。
“啊,你有‘第二思维’。”女王说,“我猜想,你认为这会使你很有魔力,对吧?”
“为什么你不让我看见你?”蒂凡尼说,“你害怕了?”
“害怕?”女王的声音说,“怕你这种人?”
于是女王出现了,就出现在她的面前。她比蒂凡尼高很多,不过很苗条;她的头发又长又黑,她的脸色苍白,她的嘴唇是樱桃红色,她穿着黑色、白色和红色相间的裙子。她浑身上下都有点不对劲儿。
蒂凡尼的“第二思维”说:这是因为她很完美。完美无缺,像一个玩具娃娃。没有一个真正的人能够如此完美。
“那不是你。”蒂凡尼极为肯定地说,“那不过是你的梦想,那根本就不是你。”
女王的微笑一下子消失了,露出了生气和不好惹的神情。
“太无礼了,你根本不了解我。”她说,她在树叶做的座位上坐下来,拍了拍身边的地方。“坐下来吧。”她说,“站在那儿就像对质似的。我要把你的错误行为镇压得晕头转向。”她对蒂凡尼露出了迷人的微笑。
蒂凡尼的“第二思维”说:注意看她眼睛转动的样子。我觉得她没有用那双眼睛来看你。它们不过是美丽的装饰物。
“你闯进了我的家,杀死了我的一些生物,而且行为恶毒和卑鄙。”女王说,“这冒犯了我。反正,我知道你一直受到爱捣乱元素的恶劣影响——”
“你偷走了我弟弟。”蒂凡尼一边说一边紧紧地抱着温特沃斯,“你什么都偷。”可是她的声音在她耳朵里听上去又弱又细。
“他自己走丢的。”女王镇定地说,“是我把他带回家,并且安慰了他。”
然后女王的声音说她是对的,而你错了。确切地说,这不是你的错。这或许是你父母的错,或者是因为你们的失误,也可能是因为非常可怕的,而你们又彻底忘记了的事情。这不是你的错,女王能理解,因为你是一个非常好的人。都是这些不好的影响,让你做出了错误的选择,这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只要你承认了,蒂凡尼,那么这个世界将会是一个更加快乐的地方——
——她的“第二思维”说:这是一个由怪物把守的寒冷地方,在这个世界里什么都长不大。这是一个由女王掌管一切的世界。不要听女王的话。
她好不容易往后退了一步。
“我是一个怪物吗?”女王问,“我想要的不过是一小群人——”
蒂凡尼快要被女王奇妙的声音淹没的“第二思维”说:鲁滨孙小姐……
很多年以前,她在一个农场当女仆。据说,她是在叶尔普镇的一家贫民收容所里长大的。她妈妈冒着一场可怕的暴风雨来到收容所之后生下了她,收容所的主人在他的黑色大日记本中这样写道:“致鲁滨孙小姐,女婴。”她年轻的妈妈不是聪明人,不管怎样都快要死了,她认为那就是孩子的名字。毕竟,这个名字是写在一本正式的书里的。
鲁滨孙小姐现在已经长大了,她从不多说,也从不多吃,不过你从来看不到她闲着。没有一个人能像鲁滨孙小姐那样,把地板擦得那么亮。她长着一张又细又小的脸,脸上有一个尖尖的红鼻子,一双细而苍白、指关节发红的手,这是一双总是忙碌着的手。鲁滨孙小姐干活很卖力。
蒂凡尼一直都不理解那桩罪行的发生是怎么回事。女人们的胳膊抱在胸前,站在花园的门口三三两两地议论这件事,每当一个男人走过去的时候,她们就会停止议论,带着愤愤不平的表情。
她偶然听到过一些话,尽管有的听上去像密码一样,比如:“她从来没有属于自己的人,这个可怜的人。她长得骨瘦如柴不是她的错。”“他们说他们找到她的时候,她正搂抱着他,说他是她的。”还有“家里都是她自己编织的小孩衣服!”那时,最后一句话让蒂凡尼迷惑不解,因为说这种话的语气,和有人说“家里都是死人骷髅!”所用的语气的一样。
不过有一件事,大家的看法都是一致的:我们无法容忍这一点。犯罪就是犯罪,男爵是应该知道的。
鲁滨孙小姐偷了一个叫准时·里德尔的婴儿,他年轻的父母非常宠爱他,尽管他们给他起了“准时”这个名字(理由是可以根据孩子们的优点起名字,比如耐心、忠诚和谨慎,这么小的计时器会出什么错呢?)
他被放在院子里的有围栏的童床上,然后就不见了。接下来是惯例的搜索和哭泣,然后就有人提到,鲁滨孙小姐把额外的牛奶拿回了家……
这是绑架。白垩地上没有什么栅栏,很少有门上锁。各种各样的偷窃都要受到严厉的处罚。你不可能才转过身去五分钟,就要问你的东西到哪里去了。法律就是法律,犯罪就是犯罪……
蒂凡尼无意中听到了村民们的争论,不过说来说去都是同样的话。这位可怜的人从来没有伤害别人的恶意,她是个干活卖力的人,从来不抱怨。她的脑子不对劲了。法律是法律,犯罪是犯罪。
男爵知道了,他在大礼堂里设了法庭,可是所有的人都不想出现在法庭上,包括里德尔先生和太太,里德尔太太显得很担忧,里德尔先生显得很坚决,而鲁滨孙小姐只是盯着地面,她那双指关节发红的手放在膝盖上。
这是一次艰难的审判。鲁滨孙小姐不清楚她犯了什么罪,蒂凡尼和别人似乎都这样认为。他们不清楚他们为什么到这儿来,还有来这儿干什么。
男爵也很不自在。法律很清楚,偷窃是一种可怕的罪行,偷人更可怕。叶尔普镇有个监狱,就在贫民收容所的边上,有人说它们之间甚至有一扇彼此相连的门。贫民收容所就是贼去的地方。
男爵不是一个大思想家。他的家族靠着对任何事情都不改变想法的规则,已经拥有白垩地好几百年了。他坐在那儿听着,手指敲打着桌子,看着人们的脸,表现得像一个坐在非常烫的椅子上的人。
蒂凡尼坐在前排。她到那儿的时候,这个男人已经开始了裁定。他支支吾吾地,尽量不去说他知道他不得不说的话,这时,大厅后面的门开了,牧羊犬雷鸣和闪电跑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