碟形世界2:实习女巫和小小自由人 (特里·普拉切特)
蒂凡尼的“第二思维”说:等一下,那是不是“第一思维”呢?
蒂凡尼想了想:不,那是“第三思维”了。我在考虑,我是怎么考虑我在考虑的东西。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她的“第二思维”说:让一切都平静下来吧,拜托了,因为脑袋就这么大。
树林还在向前延伸。或许它只是一片小树林,在随着他们的行走而移动。毕竟,这里是精灵国。你无法相信它。
蒂凡尼走到哪儿,哪儿的雪就消失了,而只要她盯着一棵树看,它就会修饰打扮,努力使自己看上去像一棵真正的树一样。
蒂凡尼想,这个女王……不错,是一个女王。她得到了她自己的世界。她可以在这个世界里随心所欲。而她所做的就是偷东西,扰乱别人的生活……
远处响起了嘚嘚的蹄声。
是她!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说?
噼啪菲戈人都跳到了树后面。
“快离开小路!”罗伯·无名氏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说。
“她可能还带着他!”蒂凡尼说,她紧张地抓着平底锅的把手,紧紧地盯着树木之间的蓝色阴影。
“那又怎么样?我们会想办法把他偷回来的!她是女王!你无法面对面地打败女王!”
蹄声越来越响了,听上去好像不止一个动物。
一头成年的雄鹿冒着热气从树林里钻出来。它用愤怒的红眼睛瞪着蒂凡尼,然后,跳起来朝她扑了过来。就在她躲开的时候,她闻到了一股恶臭,她发觉它的汗滴在了她的脖子上。
这是一只真正的动物。你无法想象出这样浓烈的臭气。
这时,狗出现了——
她用平底锅的锅边把第一只狗打倒了。另一只狗转过身来想咬她的时候,却吃惊地低头看着它的脚下,因为在它的每个爪子下面,小精怪们突然从雪里冒出来。当它的四只脚被朝四面八方拽的时候,它要想咬到人是很难的。接着,其他的小精怪们落在了它的头上,乱咬一气,生怕很快又会变得……没有机会了。噼啪菲戈人痛恨狰狞的猎狗。
蒂凡尼抬头看到了一匹白马。就她所知,这也是真正的马。马上还有一个小男孩。
“你是谁?”他问。但听上去的意思像是“你是什么东西”?
“你是谁?”蒂凡尼问,她把遮在眼睛上的头发推开。眼下她只能这么做。
“这是我的树林。”男孩说,“我命令你,照我说的做!”
蒂凡尼认真地打量着他。精灵国里这阴沉的二手光线不是很好,但她越看越肯定。“你叫罗兰,对吧?”她说。
“你不能这样跟我说话!”
“是的,就是。你是男爵的儿子!”
“我命令你停止说话!”这男孩的表情现在变得很奇怪,他的脸起皱了,变成了粉红色,好像在竭力不让自己哭出来。他举起了拿着马鞭的手——
蒂凡尼听到了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她低头看去,噼啪菲戈人已经在马肚子下面摞起来,其中一个爬在其他人的肩膀上,刚把马鞍的肚带切断。
她飞快地举起一只手。“待着别动!”她努力用命令的口气大叫道,“要是动一动,你就会从马上摔下来!”
“这是咒语吗?你是一个女巫吗?”男孩放下鞭子,从他的腰带上抽出了一把长长的匕首,“去死吧,女巫!”
他猛然一动,催促着马奔向前来,接下来的是一个漫长的时刻,在这个时刻里整个宇宙都在说“哦—嗬。”手里仍拿着匕首的男孩从马上翻了下来,掉在雪地上。
蒂凡尼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罗伯的声音已经在树林里回响起来:“你现在有麻烦了,小家伙!抓住他!”
“不!”蒂凡尼喊道,“放开他!”
男孩往后面爬,惊恐地盯着蒂凡尼。
“我真的认识你。”她说,“你叫罗兰。你是男爵的儿子。他们说你死在了树林里——”
“你不要说那件事儿!”
“为什么不要?”
“要发生坏事的!”
“坏事已经发生了。”蒂凡尼说,“听着,我到这里来是救我——”
可那男孩已经站起来,正在往树林后面跑。他转过身来,大叫着:“从我这儿滚开!”
蒂凡尼追了过去,她从一根根被积雪覆盖的原木上跳了过去,看到他就在前头,在树之间躲躲闪闪。接着他停了下来,回头看了看。
她追上他说:“我知道怎么把你弄出去——”
——跳舞。
她拉着一只鹦鹉的手,或者说至少是一个有鹦鹉头的人的手。
她的脚在她身体下娴熟地移动着。他们围着她旋转起来,这次她的手被一只孔雀抓住了,或者说至少是被一个有孔雀头的人抓住了。她从他的肩上望过去,看到她在一个房间里,不,在一个舞厅里,里面挤满了戴着面具跳舞的人。
啊,她想,又是一个梦。我应该看到我要去的地方……
音乐很怪。它有一种旋律,但听上去低沉而古怪,仿佛这音乐是倒着演奏出来的,在水下演奏的,是音乐家用他们以前从没见过的乐器演奏出来的。
而她本来就希望所有的舞者都戴着面具。她知道她能从面具的眼洞里往外看,而别人却不知道她是谁。她也穿着闪闪发亮的长裙。
好——吧,她用心地想着。小梦怪在这里,我不能停下来张望。现在我在梦里。不过这不是我的梦。它肯定会利用它在你头脑里发现的东西,我决不能露出这样的东西……
“法——哇——法——哇——哈?”孔雀说。这个声音听上去很像音乐。听上去很像人说话的声音,但却不是。
“哦,是的。”蒂凡尼说,“很好。”
“法啊?”
“噢。唔……呜弗——法弗——法哇弗?”
这似乎起作用了。孔雀头的舞者稍稍鞠了个躬,说:“呣哇——哇弗——哇弗。”然后遗憾地走开了。
小梦怪就在这儿的什么地方,蒂凡尼在心里说。这肯定是个相当好的梦。这是一个“大”梦。
不过,有些小事情不对头。这个房间里有几百个人,尽管他们在远处以一种自然的样子在跳舞,但几乎和那些树一样——不过是模糊不清的一团和旋转的颜色。你非得使劲地看才能认出来。
“第一视力”,蒂凡尼想。
身着绚丽服装,仍然戴着面具的人们手挽着手从她身边走了过去,就好像她是另外一个客人。那些没有加入跳新式舞蹈的人朝舞厅边上的长桌走去,长桌上堆满了食物。
蒂凡尼只在图画上见过这种食物。人们在农场里是不会挨饿的,不过只有在祭猪节期间或是丰收之后,食物才会丰盛,但也不像这种样子。农场的食物多半是深浅不一的白色和棕色,绝不会是粉红色和蓝色的,也绝不会是歪歪扭扭的。
棍子上有一些东西,这些东西在碗里闪闪发光,晶莹透亮。没有任何东西是简单的。所有的东西上面都有奶油,或是巧克力卷,或是许许多多的小彩球。所有的东西都被加工过了,或是浇上了糖浆,或是添加了东西,或是把它们混合起来。这不是食物,这是那种只要好看的,像是走进了食物天堂里的食物。
这可不是用来吃的食物,它是用来看的。这些食物堆放在一起,紧挨着一堆绿色的植物和大量的插花。随处可见的巨大的透明雕刻成了这处食物风景上的地标。蒂凡尼伸出手来,碰了碰一只闪闪发亮的小公鸡。它是冰做的,她的手指感觉潮乎乎的。还有别的东西……一个胖乎乎乐呵呵的人,一碗全部用冰雕出来的水果,一只天鹅……
蒂凡尼一时受到了诱惑。从她吃过东西到现在,似乎有很长时间了。不过显而易见,这些食物根本就不是食物,它是诱饵。它说不定在说:你好,小家伙。来吃我吧。
蒂凡尼想,我慢慢看出门道来了。还好,那个怪物没有想到奶酪——
——这儿有奶酪。突然,奶酪就摆在这儿了,就像它一直都在这里一样。
她在历书上看到过各种各样的奶酪图画。她做奶酪很拿手,对其他奶酪的味道总是很好奇。这些都是来自遥远地区的奶酪,有着发音奇怪的名字,比如三倍韦伯利、淡味泰斯第、老阿尔戈、红朗利和传说中的朗格蓝翅,这些名字都被钉在了桌子上,以防止它们跑到别的奶酪那儿去。
尝一尝肯定不会有危害的。这和吃不一样,不是吗?毕竟,她是能控制住自己的,对不对?她一直都能正确地把这个梦看穿,对不对?所以尝一下不可能有任何影响的,对吧?
况且……唔,奶酪很少能诱惑到别人……
好啦,肯定是她一想到奶酪,小梦怪就把它放到这里来了,不过……
她已经握住了奶酪刀。她不太记得怎样把它拿起来的。
一滴冷水落到了她的手上。这让她抬起头来,朝最靠近的那个闪闪发亮的冰雕看了一眼。
它是一个牧羊女,穿着马褡裢一样的裙子,戴着一顶大帽子。蒂凡尼可以肯定,她之前看到它的时候,它还是一只天鹅。
她的怒火又被点燃了。她差一点儿就要被愚弄了!她看着那把奶酪刀。“就当是一把剑吧。”她说。毕竟是小梦怪制造了她的梦,而她一直在做着这个梦。她是真实的,她的一部分没有睡着。
哐啷响了一声。
“正确。”蒂凡尼说,“就当是一把不算太重的剑。”这一次,她握住了她确实可以握住的东西。
绿色植物里沙沙作响,一张长着红头发的脸伸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