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无生气的无边无际的太平洋像一座高墙竖在我们周围。我从来不认为我们能绕出去。
“他杀死了她。厨师杀死了我母亲。我们在挨饿。我很虚弱。我抓不住海龟。就因为我,我们没抓住海龟。他打了我。母亲打了他。他回手打了她。她转身对我说:‘走!’一边把我朝小筏子推过去。我朝小筏子跳去。我以为她要和我一起去。我落到了水里。我匆忙爬到了筏子上。他们在搏斗。我什么也没做,只是看着。我母亲在和一个成年男人搏斗。他很灵巧,肌肉发达。他抓住她的手腕,拧了过来。她尖叫一声,倒了下去。他过去骑到她身上。刀拿出来了。他把刀举了起来。刀落了下来。再举起来的时候——刀是红的。刀不断地举起又落下。我看不见她。她在船底。我只看见他。他停了下来。他抬起头来看着我。他朝我扔了一个什么东西。一道血打在了我脸上。没有一条鞭子能比这打得更疼了。我手上捧着母亲的头颅。我松开手。它掉进水里,周围腾起一团血雾,她的一绺头发像一条尾巴拖在后面。鱼绕着圈向头颅俯冲过去,直到一条鲨鱼的长长的灰色影子挡住了它的去路,它不见了。我抬起头来。我看不见他。他正躲在船底。他在把我母亲的身体扔到船外面的时候出现了。他的嘴是红的。水里乱糟糟地挤满了鱼。
“那天剩下的时间和那个夜晚我是在小筏子上度过的,我一直在看着他。我们没有说一个字。他可以把系住小筏子的绳子割断,但是他没有这么做。他留着我,就像留着内疚的良心。
“早晨,在看他看得很清楚的情况下,我拉住缆绳,上了救生艇。我非常虚弱。他什么也没说。我也没说话。他抓住了一只海龟。他把海龟血给了我。他把海龟宰了,把最好的部分放在中间凳子上给我。我吃了。
“后来我们打了起来,我杀了他。他脸上毫无表情,既没有绝望也没有愤慨,既没有恐惧也没有痛苦。他放弃了。他让自己被杀死,尽管我们仍然搏斗了。他知道自己太过分了,哪怕是用他那兽性的标准来衡量。他太过分了,现在他不想再继续活下去。但是他从来没有说过‘对不起’。为什么我们改变不了自己的邪恶呢?
“刀一直放在凳子上,就在我们眼皮底下。我们都知道。他一开始就可以把刀拿在手里。是他把刀放在那儿的。我把刀拿了起来。刺进了他腹部。他露出一副怪相,但是还站着。我把刀抽出来,又刺了进去。血涌了出来。他还没有倒下去。他看着我的眼睛,非常非常慢地抬起头来。他这么做有什么含义吗?我认为那是有含义的。我把刀刺进了他的喉咙,就在靠近喉结的地方。他像一块石头一样倒了下去。死了。他一句话也没说。他没有遗言。他只是把血咳了出来。刀有一种强大的力量;一旦动起来,就很难停下来。我不断地捅他。他的血使我龟裂的手不再那么疼痛。他的心脏很难弄——连着那么多管子。我还是把它挖出来了。味道很好,比海龟好吃多了。我吃了他的肝脏。我把他的肉一片片割了下来。
“他是一个那么邪恶的人。更糟的是,他与我心里的邪恶——自私,愤怒,冷酷——相碰撞。我必须与之妥协。
“孤独开始了。我求助于上帝。我活了下来。”
[长时间的沉默]
“这个故事好些吗?有没有你们认为难以置信的部分?”
千叶先生:“真是个可怕的故事。”
[长时间的沉默]
冈本先生:“斑马和台湾水手都断了一条腿,你注意到了吗?”
“不,我没有注意到。”
“鬣狗把斑马的腿咬掉了,厨师把水手的腿割掉了。”
“噢,冈本先生,你明白了很多事情。”
“他们在另一艘救生艇里遇到的那个瞎眼法国人——他不是承认杀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吗?”
“是的,他是承认了。”
“厨师杀了水手和他母亲。”
“非常令人难忘。”
“他的故事是相互配合的。”
“那么台湾水手就是斑马,他母亲就是猩猩,厨师就是……鬣狗——这意味着他就是老虎!”
“对啊。老虎杀死了鬣狗——和那个瞎眼法国人——就像他杀死了厨师。”
派·帕特尔:“你们还有巧克力吗?”
千叶先生:“马上就给你!”
“谢谢。”
千叶先生:“但这是什么意思呢,冈本先生?”
“我不知道。”
“小岛怎么解释?谁是沼狸?”
“我不知道。”
“还有那些牙齿?树上的牙齿是谁的?”
“我不知道。我不明白这个小伙子的脑袋瓜里在想什么。”
[长时间的沉默]
冈本先生:“请原谅我这么问,但是厨师有没有说过关于‘齐姆楚姆’号沉没的事情?”
“在这个故事里面?”
“是的。”
“他没说。”
“他没有提到任何可以引向7月2日清晨的话,任何可能解释发生了什么事的话?”
“没有。”
“没有提到任何机械方面或结构方面的话?”
“没有。”
“没有提到任何关于其他船只或海上其他物体的话?”
“没有。”
“他完全不能解释‘齐姆楚姆’号为什么会沉没?”
“不能。”
“他能说出为什么船没有发出遇难信号吗?”
“发出了又怎么样?根据我的经验,如果一艘退了色的三流的生了锈的破船沉了,除非它很幸运,上面装着油,很多油,足以破坏整个生态系统,否则没有人会在意,没有人能听到。你得完全靠自己。”
“当小井科意识到出了问题时,已经太迟了。你们已经出海太远,无法进行空中救援。这一海域的船只接到通知,要留心观察。他们报告说什么也没看见。”
“既然我们谈到了这个话题,船并不是惟一三流的东西。船员是一群郁郁寡欢的不友好的人,高级船员在的时候就拼命干活,高级船员不在的时候什么也不干。他们一个英语单词也不会说,对我们毫无帮助。有些人到了下午就浑身散发出酒臭。谁能说出那群白痴干了些什么?那些高级船员?”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哪句话?”
“谁能说出那群白痴干了些什么?”
“我的意思是也许酒疯发作的时候有些人会把动物放出来。”
千叶先生:“谁有笼子的钥匙?”
“父亲有。”
千叶先生:“如果船员们没有钥匙,他们怎么能把笼子打开呢?”
“我不知道。也许他们用的是撬棍。”
千叶先生:“他们为什么会那么做?为什么有人想要把一只危险的野生动物从笼子里放出来?”
“我不知道。谁能猜透醉汉的脑子是怎么想的呢?我能告诉你的就是发生的事情。动物从笼子里出来了。”
冈本先生:“对不起。你对船员的健康有怀疑?”
“非常怀疑。”
“你曾经目睹任何一位高级船员喝醉了酒吗?”
“没有。”
“但是你见过一些普通船员喝醉了酒?”
“是的。”
“在你看来,高级船员们的行为是否说明他们能够胜任并且擅长自己的工作?”
“他们和我们没什么关系。他们从来不靠近动物。”
“我是说在操纵船只方面。”
“我怎么知道?你以为我们每天都和他们一起喝茶吗?他们会说英语,但是比普通船员好不了多少。他们让我们感到自己在公共休息室里不受欢迎,而且吃饭的时候他们几乎不跟我们说一句话。他们一直用日语对话,仿佛我们并不存在。我们只是一家地位低下的印度人,带着一批麻烦的货物。最后我们就在父亲和母亲的船舱里自己吃饭了。‘冒险经历在召唤!’拉维说。这使得这一切变得可以忍受,我是说我们的冒险意识。我们把大部分时间都用来铲粪便,冲洗笼子和喂食,父亲就充当兽医。只要动物们没事,我们就没事。我不知道高级船员们是否胜任工作。”
“你说船是向左侧倾斜?”
“是的。”
“而且从船头到船尾有一定的倾斜度?”
“是的。”
“因此是船尾先沉的?”
“是的。”
“不是船头先沉?”
“不是。”
“你能肯定吗?从船的前部到后部有一个斜坡?”
“是的。”
“船有没有撞上另一只船?”
“我没有见到另一只船。”
“船有没有撞上其他物体?”
“我没看见。”
“船有没有搁浅?”
“没有,它沉下去不见了。”
“离开马尼拉以后你没有注意到机械故障吗?”
“没有。”
“在你看来船的载重是否正常?”
“那是我第一次乘船。我不知道载重正常的船看上去应该是什么样。”
“你相信自己听到了爆炸声?”
“是的。”
“还有其他的声音吗?”
“很多声音。”
“我是说能够解释船只沉没的声音。”
“没有。”
“你说船迅速沉没了。”
“是的。”
“你能估计出有多长时间吗?”
“很难说。非常快。我想不超过二十分钟。”
“有很多残骸?”
“是的。”
“船只有没有受到突如其来的海浪的袭击?”
“我想没有。”
“但是有暴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