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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Pi的奇幻漂流——BY:扬·马特尔


我得出的结论是自己疯了。这令人伤心,但是真的。苦难喜欢同伴,疯狂使它产生。
“有人吗?”声音又传来,没有罢休。
我失去了理智,令人惊讶的是,对这一点我十分清楚。这个声音有其独特的音质,深沉、疲惫、嘶哑。我决定与它周旋一番。
“当然有人,”我答道,“永远都有人。否则是谁在问问题呢?”
“我以为会有别人。”
“你是什么意思,别人?你知道自己在哪儿吗?如果你不喜欢这一阵子幻想,可以另选一阵子。可以选择的幻想多着呢。”
嘿。一阵子。榛——子。榛子不是很好吗?
“那就是没人了,是吗?”
“嘘……我正梦到榛子呢。”
“榛子!你有一个榛子?请问我可以吃一口吗?求你了。只要一小口。我饿死了。”
“我不只是有一个榛子。我有一阵子榛子呢。”
“一阵子的榛子!噢,求求你,能给我几个吗?我……”
这个声音,不管是风吹还是海浪造成的效果,消失了。
“这些榛子又大又重又香,”我接着说,“树枝垂了下来,被累累的榛子果压弯了。那棵树上一定有三百多颗榛子。”
沉默。
那个声音又回来了。“我们说说食物吧……”
“真是个好主意。”
“如果你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那你想要吃什么?”
“这个问题太好了。我要吃一顿丰盛的自助餐。先吃米饭和浓味小扁豆肉汤。还要有黑绿豆和木豆饭和酥酪饭和……”
“我要吃……”
“我还没说完呢。和米饭一起吃的,我要加香料的罗望子浓味肉汤和小洋葱浓味肉汤和……”
“还要别的吗……”
“我就要说到了。我还要西谷米蔬菜和奶油咖喱蔬菜和土豆玛沙拉和卷心菜豆粉油圈和玛沙拉米粉烙饼和辛辣的香料汤和……”
“我知道了。”
“等一下。还有塞了馅的茄子干咖喱和椰子山药肉汁咖喱和黑绿豆米饼和酥酪豆粉油圈和豆粉米粉煮蔬菜和……”
“听上去非常……”
“我说了印度酸辣酱吗?椰子酸辣酱和薄荷酸辣酱和腌绿辣椒酸辣酱和醋栗酸辣酱,当然,所有这些都要配上平常吃的印度式面包、印度炸圆面包片和蔬菜泥。”
“听上去……”
“还有沙拉!芒果酥酪沙拉和秋葵酥酪沙拉和清淡的新鲜的黄瓜沙拉。甜食嘛,要杏仁乳米糖和牛奶乳米糖和棕榈粗糖煎饼和花生太妃糖和椰子软奶糖和香草冰淇淋,上面有滚热的厚厚的巧克力沙司。”
“就这些吗?”
“吃这些点心的时候,我要喝装满一个十升玻璃杯的新鲜、洁净、清凉的冰水和咖啡。”
“听上去非常好。”
“确实非常好。”
“告诉我,什么是椰子山药肉汁咖喱?”
“那可是天上的美味啊,真的。要做椰子山药肉汁咖喱,你得有山药,磨碎的椰子,青大蕉,辣椒粉,黑胡椒面,姜黄粉,莳萝子,棕色芥末子和一些椰子油。把椰子煎到焦黄——”
“我能提个建议吗?”
“什么建议?”
“别吃椰子山药肉汁咖喱了,为什么不吃撒了芥末沙司的煮牛舌呢?”
“这听上去不是素食。”
“不是的。然后是肚子。”
“肚子?你已经把这头可怜动物的舌头给吃了,现在你还想吃它的胃?”
“对!我做梦都想吃新法烹制的肚子——带着体温——和杂碎一起吃。”
“杂碎?这听上去好多了。什么是杂碎?”
“杂碎是用小牛的胰脏做的。”
“胰脏!”
“用蘑菇做配菜,用文火炖,简直太好吃了。”
这些恶心的渎圣的食谱是从哪儿来的?我已经如此神志不清,竟想要吃母牛和她的小牛犊了吗?我是被什么邪风给吹了?救生艇又漂回那堆漂浮的垃圾了吗?
“下一个冒犯是什么?”
“蘸棕色黄油酱的小牛脑!”
“回到头部了,是不是?”
“脑子奶酥!”
“我感到恶心。有什么是你不吃的吗?”
“要是能吃上牛尾汤,要我给什么都行啊。要是能吃上填了米饭、香肠、杏子和葡萄干的烤乳猪。要是能吃上蘸黄油、芥末和荷兰芹酱的小牛腰。要是能吃上用红酒炖的兔子。要是能吃上小鸡肝香肠。要是能吃上小牛肉和用猪肉和肝做馅的饼。要是能吃上青蛙。啊,给我青蛙,给我青蛙!”
“我忍不住了。”
声音消失了。我恶心得浑身颤抖。大脑的疯狂是一回事,但疯狂传到了胃里,这是不公平的。
突然我明白了。
“你会吃流血的生牛肉吗?”我问。
“当然!我喜欢鞑靼牛排。”
“你会吃死猪凝固的血吗?”
“每天都吃,蘸苹果酱吃。”
“你会吃动物身上的任何东西吗,最后剩下的东西?”
“碎肉玉米炸饼和香肠!我要吃满满一大盘!”
“胡萝卜呢?你会吃清淡的生胡萝卜吗?”
没有回答。
“你没听见吗?你会吃胡萝卜吗?”
“我听见了。老实说,如果可以选择,我不会吃。我对那种东西没什么胃口。我觉得味道不佳。”
我笑起来。我知道了。我听到的声音不是幻觉。我没有发疯。是理查德·帕克在对我说话!这个食肉的流氓!我们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他却选在我们死去之前一小时说起话来。我的地位得到了提高,能够与一只老虎友好交谈。我心里立即充满了一种常见的好奇,就是那种让电影明星受折磨的影迷的好奇。
“我很好奇,告诉我——你吃过人吗?”
我很怀疑。动物当中的食人者比人类当中的谋杀犯还要少见,而且理查德·帕克在他还是个小虎崽的时候就被抓住了。但是谁能说他妈妈在被“口渴”抓住之前没有抓过一个人类呢?
“什么问题啊。”理查德·帕克答道。
“似乎有道理。”
“有道理吗?”
“对。”
“为什么?”
“你有吃人的名声。”
“是吗?”
“当然。你看不见这个事实吗?”
“看不见。”
“好吧,让我来说清楚你显然看不见的东西:你有那个名声。那么,你杀过人吗?”
沉默。
“怎么?回答我。”
“杀过。”
“噢,这让我的脊柱都在打战。杀过几个?”
“两个。”
“你杀过两个男人?”
“不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是同时吗?”
“不是。先杀了男人,再杀了女人。”
“你这个怪物!我敢打赌你一定觉得挺好玩。你一定觉得他们的喊叫和挣扎很有趣。”
“并不完全是。”
“他们如何?”
“他们如何?”
“对。别这么迟钝。他们味道如何?”
“不行,味道不好。”
“我想也是。我听说动物的嗜好是后天养成的。那么你为什么要杀死他们呢?”
“因为需要。”
“怪物的需要。后悔吗?”
“不是他们死就是我死。”
“你把这种需要表达得很简洁,毫无道德感。但是现在后悔吗?”
“那是一瞬间的事。是当时的情况造成的。”
“本能,那叫本能。还是回答问题吧,现在后悔吗?”
“我不去想这件事。”
“完全是动物的定义。你就是个动物。”
“你是什么?”
“一个人,我会让你知道的。”
“自吹自擂的傲慢。”
“这是明摆着的事实。”
“那么,你会扔第一块石头〔5〕,会吗?”
“你吃过酸面薄煎饼吗?”
“不,没吃过。但是对我说说吧。酸面薄煎饼是什么?”
“太好吃了。”
“听上去很好吃。再多告诉我一些。”
“酸面薄煎饼通常是用吃剩下的面糊做的,但是很少有用烧剩下的菜做成的东西如此令人难以忘怀。”
“我现在好像已经能尝到了。”
我睡着了。或者说,是陷入了临死前的谵妄状态。
但是有什么东西在咬我。我说不出是什么。不管是什么,它在妨碍我的垂死过程。
我苏醒了过来。我知道打扰我的是什么了。
“对不起?”
“什么?”理查德·帕克的声音微弱地传来。
“为什么你有口音?”
“我没有口音。有口音的是你。”
“不,我没有。你没有读出咬舌音。”
“本来就不该咬舌,就应该这么读。你说话的时候好像嘴里含着温暖的石子。你有印度口音。”
“你说话的时候好像你的舌头是一把锯子而英语单词是用木头做的。你有法国口音。”
这非常不相称。理查德·帕克在孟加拉出生,在泰米尔纳德长大,他怎么会有法国口音呢?就算本地治里曾经是法国殖民地,但没有人能让我相信动物园里的一些动物会经常去仲马街的法文协会。
这真让人不解。我又陷入了迷惑之中。
我喘着气醒了过来。有人!传到我耳朵里的声音既不是带口音的风也不是动物在说话。那是另一个人!我的心狂跳起来,最后一次试图把血液压进我精疲力竭的身体。我的大脑做了最后一次努力,试图保持清醒。
“只是回声吧,恐怕。”我听见了,几乎听不清。
“等一下,我在这儿!”我叫道。
“海上的回声……”
“不,是我!”
“会停止的!”
“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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