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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Pi的奇幻漂流——BY:扬·马特尔


恐惧和理性给出截然不同的答案。恐惧说会的。他是一只凶猛的450磅重的食肉动物。他的每一根爪子都像刀一样尖利。理性说不会的。油布是用结实的帆布做的,不是日本纸墙。油布已经受住了我从高空落下的重量。理查德·帕克不用花多长时间,也不用花多大力气,就能用爪子把油布撕成碎片,但是他不能像揭开匣盖就能跳起来的玩偶一样突然跳出来。而且他没有看见我。既然他没有看见我,就没有理由要用爪子抓破油布冲出来。
我沿着船桨滑下去。我把两条腿都放在船桨一侧,让双脚踩在舷侧。舷侧是一只船的上面的边缘,也可以说是船边。我又移动了一点儿,这样两条腿都在船上了。我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油布边缘。我随时准备看见理查德·帕克站起来,朝我冲过来。有好几次我害怕得一阵阵发抖。我最希望静止不动的部位——我的两条腿——偏偏抖得最厉害。腿像击鼓一样敲打着油布。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在理查德·帕克的门上的拍打声能比这个更明显了。颤抖扩散到我的两只胳膊,我所能做的只有紧紧抓住。每一次颤抖都过去了。
当大部分身体都到了船上的时候,我站了起来。我朝油布那端看去。我惊讶地看见斑马还活着。它在靠近船尾它摔下去的地方躺着,没精打采的,但是肚子仍然在急速地起伏,眼睛仍然在动,眼神里满是恐惧。它侧身躺着,面对着我,头和脖子很别扭地搁在船侧的坐板上。它的一条后腿断了。角度非常不自然。骨头从皮肤下面伸了出来,伤处在流血。只有细细的前腿的姿势看上去还正常。前腿弯曲,蜷缩在扭曲的身体前面。斑马时不时摇摇头,叫一声,喷一下鼻息。除此之外,它就静静地躺着。
这是一只非常可爱的动物。它身上潮湿的条纹黑白分明,十分耀眼。焦虑深深地困扰着我,我不能老是看它;然而,顺便提一下,虽然事后的记忆很模糊,当时它那奇怪、简洁、具有大胆的艺术性的条纹和它那优美的头部却给了我很深的印象。对我来说更重要的是,理查德·帕克没有杀死它,这真是奇怪。按照正常情况,他应该已经把斑马杀死了。这就是捕食动物做的事:他们杀死猎物。在当前的情况下,理查德·帕克应该非常紧张,恐惧应该使他变得非常好斗。斑马应该已经被残杀了。
很快我便知道了斑马没有被伤害的原因。这让我的血液都冻结起来——接着又让我稍稍感到了宽慰。一只脑袋在油布那头出现了。它害怕地直视着我,然后低下头去,接着又出现了,然后又低下头去,又再一次出现,最后消失了。那是一只有些像熊、看上去是秃毛的斑点鬣狗的脑袋。我们动物园有一群共六只,两只居统治地位的雌性,四只居从属地位的雄性。它们应该到明尼苏达去。这儿的这只是雄的。我是看它的右耳认出来的。它的右耳被严重撕破,已经伤愈的有缺口的耳廓是过去暴力的证明。现在我明白为什么理查德·帕克没有杀死斑马了:他已经不在船上了。一只鬣狗和一只老虎不可能在这么小的地方同时存在。他一定从油布上摔下去淹死了。

我用力把救生圈扔了出去。

她在一圈光晕中伏在一座香蕉堆成的小岛上漂了过来,像圣母马利亚一样可爱。她身后是初升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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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向自己解释鬣狗是怎么到救生艇上来的。鬣狗能在海里游泳,这一点我毫不怀疑。我的结论是,它一定一直就在船上,躲在油布下面,而我弹落下来时没有看见它。我还注意到另一件事:鬣狗是那些水手把我扔上救生艇的原因。他们不是在试图救我。这是他们最不关心的事。他们是把我当做饲料。他们希望鬣狗会袭击我,而我却能摆脱它,让船成为一个他们可以去的安全地方,无论这是否会让我付出生命的代价。现在我知道在斑马出现之前他们发疯般的指的是什么了。
我从不认为发现自己和一只斑点鬣狗一起被困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是一个好消息,但就是这样。实际上,这可是双重好消息:如果没有这只鬣狗,那些水手就不会把我扔进救生艇里,我就会待在大船上,一定会淹死;如果我不得不和一只野生动物分享住舱,那么一只公开表现残忍的犬科动物比一只悄悄使用力量的猫科动物要好。我非常轻地松了一口气。为了预防万一,我又回到了船桨上。我跨坐在船桨上,在船桨从中间穿过的救生艇的圆边上,左脚抵住船头前端,右脚踩住舷侧。这样很舒服,也能让我面对着船。
我环顾四周。只有大海和天空。在浪尖上时也一样。大海很快地模仿着陆地上的地形——每一座山丘,每一座山谷,每一座平原。加速的地壳构造运动。环游地球八十排浪。但是到处都找不到我的家人。很多东西浮在水上,但是没有一样带给我希望。我看不见别的救生艇。
天气的变化非常迅速。如此广阔,广阔得令人惊讶的大海,渐渐平静了下来,海浪紧跟在后;风变得柔和,成了悦耳的微风;在无边无际的淡蓝色穹顶上,蓬松的白得耀眼的云朵开始被阳光照亮。这是太平洋上美丽的一天的黎明。我的衬衫已经开始干了。夜晚就像船一样迅速消失了。
我开始等待。各种想法在疯狂地打转。我不是专心地想解决迫在眉睫的生存问题所必须考虑的实际细节,就是因痛苦而束手无策,默默地哭泣,张着嘴,双手抱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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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一圈光晕中伏在一座香蕉堆成的小岛上漂了过来,像圣母马利亚一样可爱。她身后是初升的太阳。她火红色的毛发让人看得目瞪口呆。
我叫道:“噢,神圣的伟大母亲,本地治里多产的女神,奶与爱的提供者,充满慰藉的奇妙怀抱,你令虱蝇恐惧,你抱起了哭泣的幼儿,你也要目睹这场悲剧吗?让温柔遭遇恐惧是不对的。你还不如立刻死掉。我看见你是多么高兴啊。你带来了快乐也带来了痛苦。我快乐是因为你和我在一起,我痛苦是因为这样的相聚不会长久。你对大海了解多少?一无所知。我对大海了解多少?一无所知。这辆汽车没有司机,迷失了方向。我们的生命结束了。上船来吧,如果你的目的地是湮没——湮没就是我们的下一站。我们可以坐在一起。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坐靠窗的位子。但窗外是令人伤心的景象。噢,到此为止吧,别再假装了。让我明白地说出来: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请别让蜘蛛上来。”
那是“橘子汁”——这么叫她是因为她常常流口水——我们了不起的婆罗洲雌性猩猩家长,动物园的明星,两个漂亮儿子的母亲,她被一大群黑色蜘蛛包围着,这些蜘蛛像心怀恶意的崇拜者一样在她身边爬来爬去。漂浮的香蕉被尼龙网聚在一起,香蕉就是装在尼龙网里运上船的。当她从那堆香蕉上跨上船的时候,一根根香蕉向上跃起,翻滚起来。网变松了。只因为网就在手边,而且就要沉下去了,我想都没想就抓住网,拖到了船上。后来从各方面来看,这个随意的动作都成了救命的动作;这张网成了我最宝贵的物品之一。
香蕉堆散开了。黑色蜘蛛拼命地爬,但是它们的处境已经毫无希望了。小岛在它们身体下面碎裂了。它们都淹死了。有那么一会儿,救生艇就漂浮在一片水果的海洋上。
我捡起了当时以为毫无用处的一张网,但是我有没有想过从香蕉圣餐中拿几根?没有。一根都没有。那是用切开的香蕉做的香蕉圣餐,但做的方法不对:将香蕉切开的是海水。这巨大的浪费会沉重地压在我心头。我会因为自己的愚蠢而绝望得抽搐。
“橘子汁”如坠雾中。她的动作十分缓慢,带有试探性,她的眼神反映了心中深深的困惑。她受到了极度的惊吓。她在油布上躺了好几分钟,一声不响,一动不动,然后才将身体前倾,完全跌进救生艇里。我听见了鬣狗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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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船留下的最后痕迹是水面上漂浮的一片闪光的油。
我肯定自己不是孤独的。无法想象“齐姆楚姆”号没有引起一点点关心。现在,在东京,在巴拿马城,在马德拉斯,在火奴鲁鲁,嗨,甚至在温尼伯,控制台上的红灯在闪烁,警铃在拉响,一双双眼睛因恐惧而睁得大大的,一张张嘴在倒吸凉气:“我的天啊!‘齐姆楚姆’号沉没了!”一双双手去拿电话话筒。更多的红灯开始闪烁,更多的警铃开始拉响。飞行员们迅速向飞机跑去,连鞋带都没来得及系,他们就这样匆忙。船长们飞快地转动着舵轮,直转到自己头都晕了。甚至潜水艇也在水底突然转向,参加了救援行动。我们很快就会得救的。一艘大船会在地平线上出现。会找到一支枪杀死鬣狗,结束斑马的痛苦。也许“橘子汁”会得救。我会爬上大船,受到家人的欢迎。他们已经被另一只救生艇救起来了。我只需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内,在救援的船只到来之前,保证自己活着就行了。
我从自己休息的地方伸手去够那张网。我把网卷起来,扔到油布中间,这样网就可以形成一道屏障,无论这屏障多么小。“橘子汁”看上去差不多陷入了强直昏厥状态。我猜她因为受惊已经奄奄一息。让我担心的是鬣狗。我能听见它发出阵阵哀鸣。我始终希望它所熟悉的猎物斑马和它所不熟悉的猎物猩猩能分散它的注意力,让它想不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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