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少叙,却说犬川庄助义任,想生擒逃跑的猿岛将衡,先于满吕复五郎、再太郎和安西就介等,带领一千五百名士兵在后面紧紧追赶。从下今井到木下川一带到处是支流。前方虽有许多阻碍,但逃者急不择路,而追者怕伤了马腿,逢河便伐树架桥,耽误许多时间,待追到猿江庄时已是晌午。猿岛将衡及其残兵跑得快,这时已不见去向,但见从前边忽然出来一队雄纠纠的军兵,其势大约有一千五六百名,队伍整齐不乱。为首的一员大将,身穿的铠甲虽不甚华丽,但从容地骑在马上往前边走来。只见敌人不慌不嚷,早将队伍摆成人字形,让弓箭手和火枪手走在前边,悄然无声,如果对方冲上去就立即还击。庄助远远望见,心想一定是五十子城派来的先锋大将。他拍马向前,靠近后仰观其旗帜,在一双箭羽的家徽下,有二十一个大字,是:越北片贝一大女丈夫、箙太夫人代军(1) 、稻户津卫由充。庄助不觉笑着,让士兵站住,他打马上前,左有满吕重时、安西景重,右有满吕信重紧紧跟着,在相距不远处,庄助把马停住,亲自高声喊道:“从旗帜上的文字已经知道,那边来的主将原是稻户大人。我是里见的防御使犬川庄助义任,有事想与稻户大人面谈,且不要放枪、箭。请大人到阵前来。”敌军的弓箭手和火枪手立即向左右闪开,旗帜微微招展,见稻户由充在马上缓缓走来,右有荻井三郎,左有妻有复六。稻户由充把马停在阵前,立即对庄助道:“犬川大人,别来无恙,十分可贺。听说你今侍奉里见君,是此地的防御使,为何却越境入寇呢?”庄助听到他这样责备,在鞍上施礼道:“对恩人的安泰深感欣慰。自别后天各一方,荣辱有时,恩仇有别,前蒙您之关照后,我义任侍奉里见将军,得到了重用,这次与盟兄弟犬田小文吾悌顺,辱受此处防御使之职。然而这女木、猿江诸邑,是新归顺里见的领地,我们并未越境,更未入敌地。今试论其非,扇谷将军以连帅之尊,擅自主张以今井河为两藩之界,在今井和妙见岛构筑营寨,这是为何?因此我义任和犬田悌顺分做两队,昨夜攻破二寨,追赶残敌来到此地,此乃我之职责。尽管如此我们也是在领地内等待敌人,并未犯境。如今不料遇到敌军之先锋,就此决一胜负本来也是我的职责。怎奈前在义任流浪之时,和犬田小文吾同遇必死之难,而由于恩人知己的好意,悄悄得以幸免。在临别时义任曾向恩人发誓,倘若我有幸因生前的宿因,他日侍奉里见,并与你家交锋,若与恩人对阵,则退避三舍,以报答您的洪恩笃义。不料今日在此地得遂誓言,实难得之幸。小文吾为攻打妙见岛之敌,昨夜去那座营寨,今虽不在阵前,然他也想报答大人之旧恩,其志与我相同。虽然这样说,但今日之事乃我君之命,不能以人情私议。然而却有使公道和人情两便之术。您请看!”他说着从背后的箭囊取出一只征箭,拔去箭头,搭箭弯弓,对着稻户津卫身后的旗帜,一箭射去,不偏不斜,射中了旗帜之绳,旗被射上天空,就如同一朵横云被风吹开,挂在山峰的松树上,一时飘飘摇摇地落在后军之中。敌我的士兵都齐声称赞:“射得好!射得好!”喝彩声很快就停止了。庄助挟着弓又对由充说:“稻户大人,你我后会有期,再见!再见!”他说着勒马转了个圈儿,便往今井那边退去。满吕重时殿后,众兵整齐地缓缓在前后跟着。
敌兵看着这个光景,都茫然不知所措。妻有复六忍耐不住,劝由充道:“那犬川庄助是个奸雄,花言巧语地显示了一下箭术,便不战而退,是因为知道他们难以取胜。今如不追,将难免后患。”由充听了摇头道:“不然,不然,他乃盖世无双的义士。看他的行动就可想到他不愧自己名叫义任。以他的心术和武艺,我都不是他的对手。他仗义而退避三舍,我如背义追之,纵然取胜,也不能算做是武士。我想在《左传》中,晋文公有避三舍之事。三舍究竟有多少里?按唐山之里法,十里为一亭,五里为一舍(2) 。该土之一里是我皇国之六町(3) 有余。由此观之,一舍是三十町,三舍是九十町。也有的说十里是一亭,三里是一舍。在这里只是大概那么说,不能拘泥里数。那庄助是文武全才,知此义而退,不也是君子吗?里见有这样智勇忠义的八名犬士,两管领即使兵多将广,不战也可知其胜负。我是老夫人之代军,不得不听从管领家的催促。然而明知难以取胜而战,使我士卒多数丧生,反是不忠。有甚于世俗所说的劳而无功。莫如托病且观安危。”他如此嗟叹后,便让荻井三郎带领四五个士兵去向进攻这里的统帅、上杉五郎丸朝良的监护人、大石石见守宪重的大营禀报说:“由充近年多病,也许因今晨冒了风寒,突然犯老病不能骑马。想且退至后方休息,请免除先锋职务。”然后便带领原队人马撤回两国河那边去了。
却说敌军的两位大将朝良和自胤,乘船来到两国河。大石宪重献计道:“从此以东支流甚多,且芦苇丛生,非用兵之地。”因此这一天便令人马前进,在五本松的旷野扎下大营。另外从陆路来的士兵,在原胤久、相马将常的带领下,过了两国河的船桥,也来到五本松大营。其中先锋稻户由充所带领的一队人马,为摸清敌人的所在,来到猿江一带,此事前面已经提到。此外在途中有不少队野武士前来参战,总兵力达二万五千余骑,在那旷野扎下连营,如棋盘上的棋子一般。然而先锋稻户津卫由充托辞老病突发,听说从猿江就回去了,那一队人马未能到达五本松,人皆感到惊讶。同时今井和妙见岛两座营寨的头领小越小权太表练、猿岛郡司将衡、彦别夜叉吾数世等,昨夜被里见的防御使犬川庄助和犬田小文吾,用火攻烧了营寨,而且表练被敌人杀死,将衡好歹逃脱,与其他残兵同回大营报告吃了败仗。另外从妙见岛仅跑回来数世的两三名士兵。因此才详细得知彦别夜叉吾的败战情况。他们以数世为首多数被生擒,并被剪掉了发髻,装在独木舟上流放到大洋中去;同时也禀报了庄助和小文吾说“至猿江、逆井都是里见的领地”。朝良和自胤非常震怒,说:“快把将衡拉出去斩首,如不让士兵们晓得败兵之罪,则会削弱我方之斗志。快!快!”将衡吓得战战兢兢地对其兄将常陈述道:“小臣等败兵之罪虽难以饶恕,然而敌人有一万之众,臣等只有一千五百名士兵,妙见岛只有五百人,寡不敌众。倘若管领之大军早到该地,臣等怎会兵败,实悔之晚矣。愿暂寄此颈上之人头,今晚请授臣四五百精兵,夜袭敌人营寨,杀死那两只犬,以雪前次之耻。然自家如有怀野心之人为敌人做内应,则计策容易泄漏。所疑者不是别人,而是越北片贝夫人的代军稻户津卫由充。他受命为先锋,方才到达猿江时,遇见敌人之主将犬川庄助,既未放箭,也未交锋,眼看着敌人退走,他却托病告辞,不回大营,其居心叵测,故此忠告。请以此事为我说情,请求恩免死罪。”他如此苦苦哀求,将常对胞弟有难,十分同情,便向上座的两家老臣大石宪重和原胤久告知此事后说:“如能赦免愚弟将衡死罪,今晚让他去夜袭,臣也愿同他去袭击敌人营寨,以全歼庄助和小文吾及其士兵。您看如何?”宪重和胤久听了他的请求,觉得有道理,便一同急忙上前对二位主君〔朝良和自胤〕 谏道:“将衡等败兵之罪虽然难饶,然而不是事出无因,敌人一万,自方势弱,难以抵挡。因此将衡和将常请求夜袭敌人营寨,以将功赎罪。尚未斩杀一个敌人,便诛自家头领,是恩怨倒置,恐被敌人耻笑,请主君谅察。”他们两个一同为将衡说情,朝良和自胤听了沉默半晌,朝良才对宪重说:“猿岛将衡是千叶之家臣,我不便发落。听说他不是告发了稻户由充的叛意吗?由充是我外祖母箙太夫人的代军,虽然不会有野心,然而景春已经归顺,还至今尚不来会,此事令人难以放心。”宪重听了说:“那由充遇到敌人不战便走的情况,方才猿岛将衡已经禀告。然而此事尚且虚实不明,如怀疑自家将领,二万士兵必人人自危,将无善战之人。即使由充有叛意,他不过是一千多北兵之长,有何要紧?姑且置之度外。”他这样悄悄陈述了己见。胤久也劝其主君自胤,不仅救了将衡之命,并允许与其兄相马将常一同去夜袭之请,拨给他们精兵一千人。
(1) 代军是代理领兵的主帅。
(2) 此处作者有误,中国古代以三十里为一舍。
(3) 日本之一町相当109米。
第一六三回 庄助设伏夜擒将衡 文吾奋勇击退鹫熊
却说犬川庄助带领其一队士卒,回到今井营寨,犬田小文吾早已从妙见岛领兵来到这里等待他们。在修理这座营寨未被烧毁的哨所时,发现敌人脱弃的许多甲胄和器械;仓库里未被烧着的军粮仍放在那里,不计其数。庄助登时告诉小文吾昨夜攻克营寨之事;同时说追赶逃跑的将衡时,不料在猿江遇到从五十子城来的先锋稻户津卫由充,为谢其旧恩,终于践了前言。他把事情的经过说完后,小文吾听了不胜感叹。他说:“我也受过由充的再生之恩,还没有向他致过谢意。何况如今彼此交锋,已成仇敌,你能有机会履行前言,实令人羡慕。我等攻破妙见岛,虽然生擒了守寨头领彦别夜叉吾数世,但不能违背我君旨意将他杀掉,所以饶了他的性命,把捉拿的大约一百五六十名俘虏的发髻剪掉,分乘几条船,并给他们数日的柴米,流放到海中去了。”庄助仔细听着深感钦佩,让位说:“我夺取了这座营寨,你攻下了妙见岛,彼此功劳虽然相似,然而我们斩杀了此寨头领小越小权太表练和其他许多敌人。可是你在妙见岛却一个敌人都没杀,只剪掉发髻流放海中,是仁者之道,符合国主本意,我实不能及。更何况我擅自追赶敌人,没想到敌人会派重兵前来。那时我如遇到重兵,定会伤亡许多士兵。从这两件事已看清了巧拙。从今日起,让你做此处防御使之主将,我甘为副将。”小文吾听了急忙说:“犬川,此议我实难接受。夫兵乃凶器,是以身临战场,谁不杀敌而能取胜?因此国主军令是把生擒敌人放在第一位,其次才是杀伤敌人,并非杀敌有罪。更不要说这里和妙见岛都是小敌,尚未与敌之大军作战,怎能论军功之大小呢?你之考虑实是多余。”他虽然极力拒绝,但庄助还是不听,摇头说:“昔日在陆奥之战中,义家朝臣把自家士兵,按强弱分席,推强者于上座,落后者退下,以示鼓励。彼此虽不相同,但我违背了国主本意,还不该受贬吗?而且想想唐土唐虞三代之制度,天子惩罚诸侯曰‘征’;而诸侯讨伐诸侯曰‘伐’。因此,天子是征而不是伐;诸侯是伐而不是征。征乃正也,正身而后以正人。另外伐乃罚也,诛其罪而为罚,何必进行战争呢?因此国主的军令也是根据此义,并不同于宋襄的妇人之仁。然而和训把征和伐都作为‘无蚩(うつ) ’,诸侯之伐诸侯也多称之为征伐。定正在檄文中说是天诛,是狂妄自大。这且不谈,昨今我队作战之优劣,必明自评自罚之正以示士卒。此事他日再向国主禀奏,今且屈从愚意。”他如此诚恳地谢罪,推举小文吾坐在上座,自己坐在次席。在场耳闻目睹的满吕复五郎、再太郎和安西就介等自不待言,士卒都无不钦佩,称赞庄助的心正,这种自罚之举实在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