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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信条:大革命——BY:奥利弗·波登


我努力不把她们的匆忙离开看做失礼之举。我努力不去怨恨留下我独自伤心的她们。不了解我的悲伤有多沉重的,并不只有她们而已。母亲生前说服了父亲,取消惯例的那些服丧仪式,因此楼下的那些窗帘并没有拉上,家具也没有盖上黑布。有些新来的仆人只是见过母亲一两面,有些甚至从没见过她。我记忆中的母亲美丽而优雅,对我关怀备至,但对他们来说,她的形象很模糊。对他们来说,她并不是实实在在的人。她只是个卧床不起的病弱妇人,很多家庭都有这样的成员。他们的悲伤稍纵即逝,甚至无法和玛丽们相提并论。
因此这个家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运转,只有少数几人,只有真正了解和爱着母亲的那些人悲痛欲绝。在贾丝汀的双眼里,我看到了和我相同的悲伤。在母亲卧病期间,贾丝汀是唯一有资格进她房间的仆人。
“噢,小姐。”她说着,双肩开始颤抖。我拉起她的手,感谢她所做的一切,又告诉她,母亲对她的照顾也深表感激。她行了个屈膝礼,谢过了我的安慰,然后转身离去。
我们就像一场大战中幸存下来的两人,目睹过相同的情景。在母亲去世之时,她、父亲和我是这座庄园里仅有的三个守在她身边的人。
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天,尽管父亲在母亲的临终之夜抱着我守在她的床边,但从那以后,我就一直没见过他。露丝告诉我,他正在自己的房间哭泣,但他很快就会振作起来,所以我没必要为他担心:我应该担心的是我自己。她把我抱在怀里,让我靠在她的胸口,而她抚摸着我的背脊,安慰着我。
“发泄出来吧,孩子,”她轻声说,“你不用把一切都藏在心里。”
但我挣脱了她的怀抱,谢过了她的关心,又告诉她我不会有事——语气有点自大,就像我想象中的梅·卡罗尔对女佣说话时的口气。
问题在于,我没什么可发泄的。我什么都感觉不到。
我没法再留在楼上,于是在庄园里闲逛起来,像幽灵那样穿行于走廊间。
“埃莉斯……”阿尔诺等待在某条走廊的尽头,手里拿着他的帽子,脸颊红红的,就好像刚刚狂奔过。“你母亲的事真是太不幸了,埃莉斯。”
“谢谢你,阿尔诺。”我说。我们之间的走廊似乎拉长了。他慢吞吞地走向我。“这是意料之中的事,算不上什么意外,我当然很悲伤,但能陪伴她到最后一刻,我已经很庆幸了。”
他同情地点点头,并不完全明白我的话,而我知道原因:因为在他的世界里,什么都没变。对他来说,那个几乎不认识的妇人,那个住在他无法踏足之处的妇人死去了,而这让他关心的人非常悲伤。但也仅此而已。
“等我们下课以后,”我说,“也许我们可以一起玩。”他的表情从阴转晴。
我目送着他离开,心里想的却是,他恐怕是想念我父亲了。
等上午的课结束后,我离开宅邸,正好遇见走进门来,准备上课的他。我们的课程表做过安排:当我在韦瑟罗尔先生那里接受训练的时候,阿尔诺要去听家庭教师讲课,以免他看到我练剑。或许在他自己的日记里,他会提起“恍然大悟的时刻”之前的那些征兆。“我从没想过去质疑她的剑术为什么如此娴熟……”之类随后我走出庄园的后门,经过一排修剪整齐的灌木,来到最前方的那片林地,朝着坐在树桩上等待我的韦瑟罗尔先生走去。
过去的他总是盘腿坐在那儿,外套的后摆整齐地铺在树桩上,姿势十分潇洒。过去的他会跳起身来迎接我,眼里泛着光彩,唇边带着笑意。如今他低垂着头,仿佛整个世界的重量都压在了他的身上。他的身边放着个大约一英尺半长、一掌宽的盒子。
“你听说了。”我说。
他眼神阴沉,下唇微微颤抖,有那么一瞬间,我不由得担心韦瑟罗尔先生会哭。
“你还好吧?”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我说,“算不上什么意外,我当然很悲伤,但能陪伴她到最后一刻,我已经很庆幸了。”
他把那个盒子交给我。“尽管这让我心情沉重,但我必须把它交给你,埃莉斯,”他嗓音粗哑,“她本想亲自给你的。”
我接过那只乌木盒子,用双手去感受它的重量,也立刻猜出了里面有些什么。盒子里果然是一把短剑。剑鞘是柔软的棕色皮革,两边用白色的线缝合,还有一条皮革剑带,适合系在腰间。崭新的钢制剑刃反射着阳光,剑柄用染色的皮革紧紧包裹。靠近剑柄处有一行铭文:“愿洞察之父指引你。爱你的母亲。”
“这是她准备在你去学校的时候送你的礼物,埃莉斯,”他用单调的语气说着,双眼看向树林,小心翼翼地用拇指根部揉起了眼睛。“你以后可以用它来练习。”
“谢谢你。”听到我的回答,他耸了耸肩。我真希望自己能因为这把剑兴奋起来。但我什么都感觉不到。
一阵长长的沉默。我这才明白,今天不会有任何训练了。我们两人都没那个心情。
又过了一会儿,他说:“她提到过关于我的事吗?我是说,在她离开我们之前。”
我只能勉强掩饰住自己的震惊。在他的眼里,我认出了某种混合了绝望和希望的情绪。我知道他爱着她,但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他的爱有多深。
“她要我告诉你,她的心里仍有你的一席之地,对于你为她做过的一切,她无比感激。”
他点点头。“谢谢你,埃莉斯,这对我是莫大的安慰。”他说着,转过头去,拭去眼角的泪水。
之后,我应父亲的召唤去了他的书房,我们两个坐在昏暗房间里的一张长靠椅上,而他伸出双臂,紧紧地抱着我。他刮了胡子,外表看起来和平时一样,但他说起话来缓慢而又费力,呼出的气息带着带着酒味。
“你很坚强,埃莉斯,”他说,“比我更坚强。”
我们两个的内心都在隐隐作痛。我发现自己几乎羡慕起他来:至少他能碰触到自己的痛苦。
“这是意料之中——”我没能说完那句话,因为我的肩膀开始颤抖。我用发抖的双手抱住他,让他的身体包裹着我。
“发泄出来吧,埃莉斯。”他说着,开始抚摸我的头发。
我照做了。我终于哭了出来。

摘自阿尔诺·多里安的日记

1794年9月12日


我内疚地放下她的日记,那充斥于字里行间的苦痛让我喘不过气来。我惊恐地意识到,她的痛苦有一部分来自于我。
埃莉斯说得对。那位女士的死对我几乎没有任何影响。当时的我只是个自私的小男孩,在意的只是弗朗索瓦和埃莉斯因此没法和我一起玩。她的去世意味着在一切恢复正常之前——埃莉斯说得没错,因为这座庄园的人们选择不服丧,一切似乎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我只能自己玩耍。
令我惭愧的是,这就是那位女士的死对我而言的全部意义。
但当时的我只是个小男孩,刚刚十岁。
噢,可埃莉斯也只有十岁,她的智慧却远胜于我。她提到了我们同样在家庭教师那里学习的事,但轮到教我的时候,我们的老师一定在心里暗暗抱怨。他肯定每次都会收好埃莉斯用的课本,心情沉重地取出更加基础的课本,供我使用。
然而,在迅速成长的同时——现在我才明白,那是外力影响的原因——埃莉斯也因此背负着重担。至少从日记来看是这样的。我认识的那个小女孩只是个快乐又淘气的小女孩,而且就像个姐姐那样,她总能发明出各式各样好玩的游戏,每次我们胡闹得过了头,或者在厨房偷食物的时候——要不就是别的什么恶作剧——被人发现,她总能找到让我们免受惩罚的借口。
所以难怪埃莉斯去圣西尔的圣路易王家学校就读时会惹上麻烦了。她的性格中对立的两面全都不适合那所学校的生活,而且不出所料,她痛恨那里。虽然它距离凡尔赛还不到二十英里,但对她来说,新旧生活之间仿佛远隔重洋。在她的信里,她把学校称作“贫瘠之宫”。回家探亲的时间严格限定为夏季的三周和圣诞节的数日,其余时间都必须服从学校的安排。埃莉斯可不是那种乖乖听人安排的人。除非那些安排本身就称她的心意。在她看来,在韦瑟罗尔先生那里学习剑术的安排相当合适,而另一方面,学校的安排就非常不合适了。她痛恨学校生活的种种束缚。她痛恨学习那些所谓的“技艺”,比如刺绣和音乐。因此在埃莉斯的日记里,关于她在学校遭遇麻烦的记载层出不穷。就连记载本身也开始重复。这代表了一年又一年的苦闷和挫折。
在那座学校里,女孩们分成几派,每一派都有一位学生领袖。不用说,埃莉斯跟她那一派的领袖瓦莱丽关系不和,两人经常争吵。甚至打架。我有好几次以手掩口,不知该为埃莉斯的鲁莽发笑还是吃惊。
埃莉斯一次又一次地被带到她痛恨的女校长列文夫人面前,她会为自己辩解,然后接受惩罚。
她每次都会以傲慢回应惩罚,而她的傲慢只会让事态恶化,并加重她受到的惩罚。惩罚越重,埃莉斯就会变得愈加叛逆,从而更加频繁地被带到女校长面前,如此周而复始……
当然了,我知道她经常惹上麻烦。尽管在那段时期里,我们几乎没有见面的机会——只是在她短暂的假期里透过家庭教师的窗户见过她几眼,以及带着遗憾和她挥手道别——但我们会定期通信。我是个孤儿,以前从没收到过信,所以每次看到埃莉斯的来信,我都兴奋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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