碟形世界5:实习女巫和午夜之袍——BY:特里·普拉切特
菲戈们的凯尔达——珍妮,正在矿穴里等着蒂凡尼。她圆圆胖胖的,像个皮球,每只胳膊底下都夹着一个菲戈宝宝。
“很高兴见到你,蒂凡尼。”她说。可是不知怎的,这话听起来怪怪的,非常不合时宜。“我已经让男孩子们到外面跑着玩去了。”她接着说,“毕竟现在要处理的是女人的事,又不是什么轻巧的活儿。你肯定也是这么想的吧。他们把那个姑娘放在火堆旁边了,我已经给她用了些安抚咒语。我看她会好起来的。你今天晚上做得不错。就算是顶有名的老巫婆——威得韦克斯,也不见得能比你做得更好。”
“是她教给我怎么移除痛苦的。”蒂凡尼说。
“是吗?”凯尔达说着,怪怪地看了蒂凡尼一眼,“但愿你将来不会后悔她教了你这个……好本领。”
这时候,通往土丘的隧道里走来几个噼啪菲戈人。他们有点紧张地看了看凯尔达,又看了看大块头小巫婆,然后一个菲戈人非常拘谨地开口说:“打扰了,女士们。但是我们准备了一点宵夜,罗伯让我们来问问,大块头小巫婆想不想尝一尝?”
蒂凡尼闻了闻。空气中显然有一种味道,是什么呢?嗯……是羊肉放到烤锅里的那种味道。好吧,她想,早就知道他们偷羊,可是再怎么样也应该有点礼貌,不应该当着我的面吃啊!
刚才发言的那个菲戈人肯定是意识到了她的想法,他用两只手拼命拽着苏格兰裙的下摆(噼啪菲戈人说谎的时候一般都会这么做),对她说:“呃,我真的听说,刚才做饭的时候,不知哪里来的一只羊掉进了锅里,我们想把它拽出来,可是——呃,你知道羊这种东西——它吓坏了,拼命反抗,不让我们拽它。”说到这里,他心情放松了不少,既然已经编出了这么一套说辞,何不再接再厉一下呢?于是他接着说,“据我来看,它一定是一天到晚只能吃草,无聊得发疯了,所以才想自杀的。”
他满怀希望地看着蒂凡尼,想瞧瞧自己的话对她起作用没有。凯尔达却正言厉色地对他说:“小杰克,别光顾着油嘴滑舌了。回去告诉他们,大块头小巫婆想要一块羊肉三明治。听明白了吗?”然后她抬头对蒂凡尼说:“你别跟我推让,小姑娘。我看你的样子,已经好久都没吃过一顿热乎乎的饭了吧,你站都站不稳了。我知道,女巫从来都是只知道照顾别人,却很少照顾自己的,我知道。好了,你们快点去吧,孩子们。”
蒂凡尼仍然能感受到空气中的一丝紧张。凯尔达很严肃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说:“蒂凡尼,你还记得昨天你都做了些什么吗?”
这个问题问得真搞笑,但凯尔达从来都不会做无谓的事。既然她问了,你就应该好好想想怎么回答。不过蒂凡尼现在真的只想尝尝那只“自杀的”羊的肉,然后再好好地睡上一觉。
“昨天——嗯,我想现在应该说是前天了吧——我被叫到巴克韦佐去了。”她一边想一边说,“那儿的铁匠干活的时候不小心让熔炉炸开了,好多热煤块飞到他腿上。我帮他处理了伤口,把他的痛苦转移出来,放到了铁砧上。为这个,他给了我差不多十千克土豆、三张鹿皮、半桶钉子、一张旧床单——可以撕开来作绷带用,还有一小罐刺猬油,他老婆说用它消炎有奇效。我还和他们全家一起美美地吃了一锅炖肉。然后呢,我又顺便去了巴克韦玛尼,那里有一位高尔先生有点小毛病,想让我看一下。我跟他提了一下那罐刺猬油,他说用它来治各种不可告人的毛病确实效果很好,然后他就用整整一根火腿跟我换了那罐油。他太太请我喝了茶,还让我摘了一篮子愁肠草,她园子里那种草长得比别处的都茂盛。”蒂凡尼停了一会儿,“哦,对了,然后我又去了维茨安德,给一个病人换了膏药。再然后我又去了男爵的城堡,给他做了一次护理。接下来呢,当然啦,时间就都归我自己支配了,哈!总的来说还不坏,就像平时每天一样,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当时大家满脑子想的都是节日集会的事。”
“像平时每天一样,那一天就那么过去了。”凯尔达说,“对你来说那当然是忙碌又实在的一天。只是那一整天里,我都有不好的预感,而且全都是关于你的,蒂凡尼。”蒂凡尼开口想表示异议,却被凯尔达伸出一只棕色的小手制止住了。她接着说,“蒂凡尼,你应该知道,我负责照看你。不管怎么说,你是我们丘陵地的巫婆。我有那种能力,能在脑海里看到你的形迹,留心你的安全,总得有人承担这个责任,对吧。你很聪明,我知道这些都瞒不过你。但我也知道,你一直跟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我也装作不知道你的心思。这个你也是知道的,对吧?”
“我看我得拿支笔、拿张纸把你说的东西都写下来,然后才能琢磨清楚呢。”蒂凡尼说着,想对凯尔达的话一笑了之。
“我不是跟你开玩笑!在我脑海里,我能看到你身上笼罩着一层阴云!你有危险。最糟的是,我看不出危险是从哪里来的,这很不正常!”
蒂凡尼刚张开嘴,五六个菲戈人就沿着隧道小步跑了过来,他们一起抬着一个大盘子。蒂凡尼情不自禁地注意到(只要条件允许,女巫们都很善于留意各种细节),这个盘子边沿上的蓝色花纹看着很眼熟,她记得她妈妈第二好的一套餐具就是这个样子的。盘子其余的部分都被一大块羊肉和烤土豆盖住了,闻着就好香。于是,饥饿战胜了她的理智。
女巫都是这样的,有饭吃的时候就吃饭,而且还吃得很高兴。
羊肉是一切两半的,凯尔达的那一半比蒂凡尼的那半稍微小一点。严格来讲,不存在所谓的“稍小的一半”,因为如果是稍小的,就不是一半了。不过人们都能明白这种说法的意思。凯尔达们虽然个子小,胃口却通常都很大,因为她们要养育宝宝。
不管怎么说,现在不是聊天的时候。一个菲戈人递给蒂凡尼一把刀——其实那是噼啪菲戈人的大砍刀。然后他又举起一只脏乎乎的锡罐,里面插着一把勺子。
“要吗?”他害羞地问。
在噼啪菲戈人的吃法中,这一顿就算是讲究的了。当然,珍妮也一直尽她所能,想把他们调教得文明些。至少她让他们接受了一些正确的观念。不过,凭经验,蒂凡尼知道她还是应该小心一点。
“这罐子里面是什么?”她问着,知道这是个危险的问题。
“哦,都是好东西。”那个菲戈人说着,把勺子在罐子里搅得哐哐响,“这里面有沙果、芥末籽、辣根、蜗牛、野菜、大蒜,还有一点点富贵草……”他这串碎碎念当中有一个词让蒂凡尼听了很不好受。
“蜗牛?”她忍不住插嘴。
“哦,是的,是的,蜗牛非常有营养,富含维生素和矿物质,你知道的,还有蛋白质。特别妙的是,跟大蒜放在一起吃,它就是大蒜味的。”
“如果不放蒜,蜗牛吃起来是什么味的?”蒂凡尼问。
“那就是蜗牛味的呗。”凯尔达回答,看来她有点同情那个菲戈人侍者,“要我说,蜗牛的味道还是不错的,小姑娘。每天晚上孩子们都会把蜗牛放出去,让它们去吃圆白菜和生菜,养得它们壮壮的、香香的。它们称得上是来路清白,我想你总算可以放心享用了。”
这倒没错,蒂凡尼也不得不承认。噼啪菲戈人平时是经常偷别人东西的,而且偷得欢天喜地、不知疲倦。对他们来说,偷窃既是一种娱乐,又兼具实用性。可是另一方面,如果恰逢合适的场合,面对合适的人,他们又可以表现得特别慷慨大方。此时此刻,蒂凡尼显然就是遇到了这种场合。
“好,就算是这样吧,不过我还真不知道你们这么喜欢务农。”她大声说。
“哦,不是不是。”负责发言的那个菲戈人赶忙反驳,他的同伴们在他身后则又是咋舌,又是用手指头抠喉咙,显出一副受了侮辱、气呼呼的样子,“不是什么务农,只是放牲口罢了,谁的精神好,又想出去吹吹风,谁就可以去放蜗牛。不过实不相瞒,这些畜生有时候乱跑起来,真是挺烦人的。”
“你吃一点吧,尝尝。”凯尔达敦促着,“看到你肯吃蜗牛,孩子们会非常高兴的。”
说实话,噼啪菲戈人新发明的这道蜗牛大菜还真是挺好吃的。也许他们说得没错,蒂凡尼想,有蒜的时候,什么都会带上蒜味,不过芥末籽除外。
“你别介意我的这些孩子。”她们都吃饱以后,凯尔达说,“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总能有些长进。你呢,你感觉怎么样?”
“哦,你知道,我还是老样子。”蒂凡尼说,“很累,心慌慌的,不踏实。总之都是这类感受。”
“你工作太辛苦了,小姑娘。我看你是没有好好吃饭呢,而且我也看得很清楚,你很缺乏睡眠。我问问你,你上一次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你知道的,一个人不能不睡觉。要是休息不够,脑子就会不清楚,这样是没办法想问题的。我担心,很快你就必须调动全部的力量来应付危险了。需要我现在给你念一些催眠的咒语吗?”
蒂凡尼又打了个哈欠。
“谢谢你想帮我,珍妮,”她说,“不过要是你不介意的话,还是不用了。”角落里有一堆油乎乎的羊毛,可能就在不久以前,它们还属于这个残酷世界里尚未下狠心自尽的某一只羊。这样的羊毛看着真诱人。“我最好去安珀那边看一眼。”蒂凡尼说着,腿却不想动,“不过我想,到了你们的土丘里,她就再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