碟形世界5:实习女巫和午夜之袍——BY:特里·普拉切特
“罗伯,转告凯尔达我都好就足够了,我会很感谢你的,”蒂凡尼说,“现在呢,要是我没看错的话,好多人都在等着我,我得去帮他们包扎伤口了。”
罗伯突然变得不顾一切起来,他明知自己背负的使命不受欢迎,还是把他妻子要他捎给蒂凡尼的话说了出来:“凯尔达想要对你说,‘天涯何处无芳草’,女主人!”
蒂凡尼绝对静止了一秒。然后,她看也不看罗伯,平静地说:“多谢凯尔达的劝告,我明白她的意思。但是罗伯,要是你不介意,我得先走了。一定要帮我谢谢凯尔达。”
现在,大部分观众都向着坡底跑去了,要去那里看看热闹,或是帮帮那些疼得直哼哼的选手,给他们提供一点业余水平的简单包扎。如果一个人存心看热闹,现在就是看好戏的好机会:那么一大堆的人和奶酪摔在一起,多有趣。这么赏心悦目的画面可不是每天都能见到的,还有就是——谁知道呢——也许真的会有人意外伤亡呢,这对那些想看好戏的人来说就更有意思了。
蒂凡尼倒是也很高兴有事可做。她相对轻松地穿过了人群——看到她头上那顶黑色尖帽子,人们都会自动为她让路。于是,她的穿行速度之快,胜过了很久以前某一位显神通过大海的圣人。她只需挥挥手,欢闹的人群就向后退去,遇到个别反应迟钝的家伙,她用力推他们两把也就够了。到达事故现场以后,她在一番查看之后发现,今年的伤亡情况倒不是那么严重:只有一个人断了胳膊,一个人断了手腕,一个人断了腿,比较多的是擦伤、割伤、划伤什么的,都是人们从山坡上滚下来的时候弄的——青草叶有时候也不是那么无害的东西。有几个年轻人的状况明显很不好,但是他们的态度很坚定:他们绝不会和一个女孩子讨论自己的伤势——谢谢女巫,但是不用费心。于是她就告诉他们,无论他们伤的是哪儿,回家以后都要冷敷一下。然后,她就目送他们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嗯,她做得还可以吧?当着那么多看热闹的人,她尽力为伤员作了处理。听旁边一些老头老太太的议论,她干得还是不错的。有一个胡子长得拖到腰的老爷爷还笑呵呵地说:“这么有本事,会给人正骨的女孩子,要想找个丈夫也不难吧。”旁边有一两个人听了,好像还脸红了一下。不过那也许都是她想象的,而且很快就过去了。人们再没什么可做时,就慢慢爬回了坡顶……有辆马车驶了过来,糟糕的是,它停下了。
马车侧面绘着吉普赛克家族的纹章。一个年轻人从车上走了下来。他可以算得上有几分俊朗,但整个人也够刻板、够僵硬的,以至于你好像都能在他身上熨床单了。这就是男爵的儿子罗兰。他还没有走出一步,马车里面就传出一个让人听了不怎么舒服的声音。那个声音告诉他说,他应该等仆人为他打开车门以后再下车,还有,他应该快去快回,因为他们的时间其实很紧张。
年轻人匆匆地向人群走来,人们顿时肃穆了许多。毕竟这是男爵的儿子啊。几乎整个白垩地,乃至在场所有人的田地屋舍,都是属于那位男爵的。当然了,男爵本人是一位很正派的老先生,像老先生们通常那样。但是,对他的家人表现出一点恭敬,还是很有必要的……
“出什么事了?大家都还好吗?”他问。
在白垩地,人们通常都生活得很愉快,主人和佃农之间也是相互尊重的。但是尽管如此,佃农们还是有一种世代相传的观念,那就是,不要和大人物说太多的话,免得言多语失。不管怎么说,男爵的城堡里现在还保留着一间刑讯室呢,虽说它已经好几百年没用过了……总之,还是小心为妙,最好是退到后面去,让女巫站出来回话。如果她惹了什么麻烦,她总还可以骑上扫帚立刻飞走。
“我想,只是出了一点不可避免的事故,仅此而已。”蒂凡尼说道。她心里很清楚,自己是在场的女人当中唯一没有对罗兰行屈膝礼的。“有些人骨折,但是都能接好;有些人闹脾气,也都摆平了。非常感谢你的关心。”她说。
“原来如此,我了解了!你做得很好,年轻的女士!”
有那么一瞬间,蒂凡尼觉得自己的牙齿都仿佛有了滋味。他管她叫……年轻的女士?就算这不完全是侮辱,但也差不多了。可是好像没有别的什么人注意这个称谓。不管怎么说,每当贵族们想要表现得亲民友善的时候,都会这样说话。他应该是想学着他父亲的样子和村民们说话吧,蒂凡尼猜测。但是他父亲表现得比他更自然、更好。最好不要像罗兰这样,说起话来好像大会发言一样。她嘴上说的却是:“再一次衷心感谢你,先生。”
嗯,到目前为止都还不错,只是现在,马车门又一次打开了,一只纤纤玉足迈了出来,踩到了石头地面上。是她,那个叫作安杰莉卡或者莱蒂莎的,或者,天知道她是拿别的什么植物做名字。其实蒂凡尼知道她的名字是丽迪莎,只是她想在自己心里对这个丽迪莎表示一下轻视,这总没人管得着吧。丽迪莎,什么名字嘛!听着有点像“凉拌沙拉”,那个“迪”字又有点像打喷嚏的“嚏”。再说了,她凭什么不让罗兰参加节日集会?他应该来参加的!他父亲要是身体允许的话,也会来的!再瞧瞧她那双小白鞋!试问这种鞋穿在一个干活儿的人脚上能维持多久不散架?好了,就先想到这里吧,不客气的想法,有一点也就够了。
丽迪莎看了看蒂凡尼,又看了看周围的人群,流露出一些害怕的样子,说:“咱们快走吧,好吗?去晚了的话,我妈妈会不高兴的。”
于是马车开走了,风琴手也心满意足地离去了,太阳也落山了,在暖和而幽深的暮色里,有些人还在逗留。蒂凡尼则是孤单地飞回了家,她飞得好高好高,只有盘旋的蝙蝠和猫头鹰能窥到她脸上的神情。
第二章?骚乱之夜
到家以后,蒂凡尼才睡了一个小时,噩梦般的事件就开始了。
关于那一晚发生的事,蒂凡尼记得最清楚的,是她去把农夫派迪从他床上揪起来,然后抓着他脏兮兮的睡衣,一路把他拽下楼,听着他的脑袋在楼梯扶手和墙上“梆梆梆”撞个不停。派迪是个大个子,那时半是昏睡,半是烂醉如泥。
不能给他思考的时间,半点也不能给,就是要趁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就把他拖下楼去,像拖一只大麻袋那样。他足足有蒂凡尼的三倍重,还好她懂得一点杠杆原理。要是因为谁比你重,你就搞不定他,那你可没法当女巫。比方说遇到那种卧床不起的病人,如果没有这点本事的话,你连给他换个床单都换不成。
现在,派迪滑下最后几级台阶,滑进了农舍狭小的厨房,被蒂凡尼丢在了地板上。
看到他这个状态,她还是满意的——让他吐得一塌糊涂,然后倒在呕吐物上,这样的惩罚对他来说算是最轻的了。可是她必须抓紧时间,在他醒过来之前把局面控制住。
农夫派迪的妻子在一旁惊魂未定。这个胆小如鼠的女人,先前她丈夫在家刚开始动手打人的时候,她就一路尖叫着跑到了村里的酒馆,蒂凡尼的爸爸阿奇先生当时正好在那儿,他派了一个男孩去给蒂凡尼报信。阿奇先生是个很有远见的人,他肯定预见到,集市上整整一天的饮酒作乐,足以瓦解所有人的理智,当蒂凡尼骑着扫帚匆匆赶往派迪家的农舍时,已经能听到喧嚣声响起了。
她照着派迪的脸上扇了一巴掌。“你能听到什么声音吗?”她问着,手一挥,指向黑洞洞的窗外,“听见了吗?那是村里人在嚷嚷,他们是冲着你来的,派迪,冲你来的!他们还带着棍子!还有石头!能带的凶器他们都带了,还有他们的拳头。你女儿肚子里的孩子死了,派迪,你把你女儿揍得太狠了,揍得她流产了。别人家的女人们都劝你老婆想开些,现在人人都知道事情是你干的,人人都知道了。”
她盯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他的双手已经不由自主地攥成了拳头,他一向都是这种用拳头想问题的人。很快,他还想好好用用这双拳头。她知道他有这种想法,毕竟,挥拳比动脑子来得容易。农夫派迪这辈子都是挥着拳头过来的。
外面的嘈杂声向这边靠近得很慢,因为,不论你感觉自己多么正义,你毕竟还是喝了一肚子啤酒的人,让你在这么黑的夜晚穿过田野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她只能盼望他们先别进谷仓,否则的话,他们会直接把农夫派迪弄到那里吊死的。或者说,如果他足够好运的话,他才会仅仅是被吊死而已。刚才,蒂凡尼进入谷仓查看,当她发现那里已是谋杀现场的时候,她就知道,如果她不加干预,谋杀还会在那里再度发生。她已经对农夫派迪的女儿念过一个咒语,帮那个可怜的姑娘减轻了一些痛苦——其实就是把痛苦转到蒂凡尼自己肩上扛起来。痛苦当然是肉眼不可见的,但是在意念里,她能看到它是那种灼烧着的、炽热的橘红色。
“都是那个小子,”农夫派迪嘟囔着,胸口上还挂着一道刚呕吐出来的秽物,“老是跑到我们这里来,搞得她昏了头,我和她妈怎么说她都没用。她才十三岁。真是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