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黑色的斗篷回旋着散落地面,像一张缓缓飘落的网,像一幅曲终人散的幕,被夜风吹得偏离了位置,恰巧覆盖了桥下流浪者的尸身。
从斗篷褶皱里散发出的尘土和腐朽的味道夹杂着水气弥漫了一切。陡升的浓雾围聚在伦敦桥下久久不散,仿佛一场古老而庄严的仪式。
主啊,我要向汝还我许下的愿;
我要向汝献感恩的祭。
因汝救赎我脱离黑暗,
使我族之命脉得以延续;
世世代代随侍于汝座前,
生活在那赐予生命的光明之中。
房间里覆盖着厚厚的帘幕,透不进一丝光,也没有一丝风。
一副苍老的脸孔在蜡烛的光晕中逐渐模糊了边缘。那些深刻的沟壑纹路证明他已然到了油尽灯枯的年纪,但是他的步伐却没有一丝迟缓,他的双手也没有一丝颤抖。从身后看过去,一袭白袍凸显出他宽阔雄厚的脊背,给人一种处于壮年的错觉,充满了高高在上的威慑之力。
白袍长者依次点燃了祭坛上的十八支蜡烛。
祭坛两侧垂手站立着四个人,穿着同样款式的镶了银边的白色长袍,上面毫无装饰,仅在袍脚上绣有一道明显的银色圆弧,就好像祭坛正中那把闪亮而古老的纯银盘纹十字弓。
祭坛前跪着一个女孩,身上也穿着同样的白色长袍。她年纪很小,又很瘦,宽大的白袍几乎将她全部淹没了。就好像此刻她脸上严肃的表情,完全淹没了原本应有的稚气。
女孩的右手落在面前一本黑皮封面的古书上。
白袍长者伸出一只遍布青筋的有力的大手,覆盖在女孩柔嫩的手背上。
“继续,罗莎。”他命令道。
世间唯一的、全能的主,
我信任汝、倚靠汝;
我发誓一生一世效忠于汝。
请赐予我光明的力量,
用我之手,以汝之名,
愿那二十一位罪人从世上消失,
愿永恒的“黑暗”不再苏醒。
当青色的火焰突然腾起的时候,老人抓起女孩的手,用一把锋利的银色小刀割破了女孩的手心。女孩紧紧皱起眉头,但是一声未吭。
老人抓着女孩的手伸向祭坛,让涌出的鲜血滴落在祭坛正中的纯银十字弓上。
“吱啦”一声,仿佛烧开的炉膛里溅上了水,血液一沾弓身随即消失,吸收了鲜血的古老金属在突突跳动的烛光下锃亮如新。就连扳机上那几行蚀刻的祷文,上面血红的颜色也更加深邃。
有如弯月的纯银盘纹十字弓,代表了拉密那家族几千年来的荣耀与辉煌。这是一个在剃刀边锋与恶魔定下的契约,这是一场值得为之赌上生命的盛大祭典。吸血鬼猎人,上帝的驱魔使者——奉主之命驱散黑暗,给大地带来永恒的光明。
老人走上一步,用双手捧起这把十字弓,送到跪着的女孩手里。
“罗莎贝尔·克里斯汀·拉密那。”他清了清嗓子,然后用一种极其正式的语气,念出她的全名。
自今日起,你就是拉密那家族第二百五十三代唯一的继承人“玫瑰之刃”;
你的使命是猎杀吸血鬼,你要为这把十字弓付出你的一生。
只有十字弓的一生。
只有吸血鬼的一生。
只有黑暗的一生。
罗莎用那只原本隐藏在斗篷里的手,习惯性地勾勒着弓弩的弧度。每当回忆往事的时候她都会这样做。她抬起头,目不转睛地凝视天际那轮皎洁的明月。天边还是没有云,炫目的光辉从头顶毫无保留地倾洒,银色的颗粒在弥漫着白色哈气的清冷夜风里飞腾。
罗莎收起弓弩,从胸口取下那朵半开的玫瑰,抛到脚下。玫瑰和她身上的斗篷是同种颜色,深沉优雅的勃艮第红,像鲜血一样的红色。当女孩把那朵玫瑰抛下的时候,似乎那不只是花朵,而是原本属于她自己的一部分似的。
娇艳的玫瑰在污秽的尸体上怒放,强烈的对比显示出一种妖异的美感。
女孩离开之后,天地间重又恢复静谧。
桥洞下那团雾气愈加深重,在天地间肆无忌惮地蔓延着,潮湿的水气在石桥壁上凝结成细小的水珠。
浓雾中又出现了另一个黑色的影子。
今晚走夜路的人似乎一反常态、特别地多。
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只是当这个人走过桥洞的时候,他突然停了下来,仿佛早已知晓那里发生了什么。
他弯腰捡起了那株半开的玫瑰。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似乎时间被骤然调快了进程,深红色的玫瑰突然在他掌心盛开,所有的花瓣向各个方向舒展,那红宝石般的鲜艳浓郁得仿佛要滴出血来。然而,就如同花开本身同样地突然,在盛放后的那一刹那,所有的花蕊瞬间老去,血红的花瓣完全蜷缩,迅速褪却了原本娇艳的颜色。
来人伸手握住玫瑰花头。攥拳。待到他手掌松开,一根干瘪的枝干在他手中,枝头所有的花瓣已全部化为灰尘的粉末,破碎、飘散。
银月的映照下,来人唇边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然后他也消失了。
黎明前的大地再次沉入黑暗,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几乎同一时间,海峡另一边。
刚刚还是很晴朗的夜空,不知道从哪里飘来几朵乌云。一阵疏疏落落的细雨过后,纷纷扬扬的雪花便覆盖了整座巴黎城。
时间已近凌晨,但是由于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整个城市还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洁白的雪花在广袤天地间无声地飞舞,就好像巴黎大小贵族头顶高耸的假发上雪白的香粉,不知疲倦地装点着这座奢华富贵、醉生梦死的巴洛克之都。
飞扬的雪花落在城中铺满碎石子的街道上,落在梧桐树光秃秃的树梢尖,也落在蒂利伯爵府书房外的窗沿上面。
书房里仍旧亮着灯。
一盏颇为壮观的枝形水晶吊灯上插满了蜡烛,把偌大的房间映得有如白昼。灯光打在四壁高墙上,书架从地面一直竖立到天花板,每一个格子里都密密麻麻地摆满了书。书脊镶金嵌银,封线木刻,明显价值不菲——任谁来看,能够拥有这种收藏的人,必定家学渊源、藏书成癖。
亚历山大·德·蒂利伯爵五十岁上下年纪,和遍布巴黎的其他贵族一样,养尊处优,皮肤保养得很好,略丰的脸上几乎看不到什么明显的皱纹。他头发梳得很整齐,上面涂了发蜡又擦了香粉,身上穿着月白色的塔夫绸上衣,披着一件保暖的蓝色翻毛呢子外套,上面钉着几颗雕刻得很美很精致的金纽扣,胸前还用一条细致的金链子挂着一只玳瑁边的单片眼境。
他过着奢侈的宫廷生活,就像那些遍布巴黎和凡尔赛的贵族后裔一样,每天除了搜罗高价古书和逗弄怀里的哈巴狗之外,并没有什么重要事情可做,理应闲适而懒散,这个时候更是应该早就睡熟了。但是他明显还非常清醒,而且穿戴得十分齐整,在书桌前正襟危坐。
不仅如此,书桌对面就是壁炉,在这么冷的天气里,壁炉里的火焰竟然是熄灭的。是粗心的仆人玩忽职守,还是主人今晚在这间书房里待了太久?
巴黎的夜已经很深了。
德·蒂利伯爵愁眉紧锁,眼睛紧紧盯在房间里另一个人的背影上。那个人背对灯光,好整以暇地抱着臂站在窗边,好像在欣赏窗外的雪景。
那是一个青年男子。从背后看过去,他与这个华丽的房间格格不入,既没有戴假发,也没有擦香粉,一头深褐色的长发自然垂肩,发稍带着一些随意的卷曲。天气寒冷,男子并没有像其他巴黎贵族子弟那样穿着华贵的毛皮斗篷,身上只是一袭单薄的青灰色披风。披风越过他的肩膀垂下去,勾勒出修长结实的手臂线条,里面好像也并没有穿着任何保暖的衣物。他似乎才刚刚踏入室内,头顶和肩膀上还留着些没有融化的雪花。
这样的两个人,乍看以为是父子,细看过去却又不像。因为相对于伯爵大人的惊惶失措,这个青年男子显得过于悠闲了。好像他才是伯爵府的主人,在巴黎城内呼风唤雨,而绫罗在身坐在一边的蒂利,不过是个一文不名的下等随从。
蜡烛的火焰摇摆不定,房间内一片死寂。过了很久,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德·蒂利伯爵终于小心翼翼地开口:“他们拿走了那本书。”
好不容易说出这句话之后,蒂利吞了吞口水,舔了一下干燥脱皮的嘴唇。他的双眼还是直勾勾地盯着男子的后背。
“那本书对他们毫无意义。”青年男子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他的声音很低,与其说是回答,更像是喃喃自语似的。
雪更大了,大片大片的雪花倏地扑到窗子上,然后融化了顺着玻璃淌下来。也许是房间内没有生火的缘故,待这么久了,男子的肩头上仍然残留着少许白色的雪花。
蒂利紧紧盯着对方肩头上的那些雪。半晌,看对方没有再开口的意思,蒂利的额头上冒出了汗。他不知道对方刚才那句话是反驳自己,不信任,还是其他什么更深一层的意思。以他此刻的身份地位,他不敢妄自揣测。
房间里仍然一片岑寂,蒂利仿佛听到头顶吊灯上烛芯吱吱燃烧的声音,还有自己如雷鸣般砰砰撞击的心跳。那些雪花似乎就落在自己的心脏上,而那些蜡烛仿佛也炙烤在胸腔的另一边,他心中忽冷忽热,整个人坐立难安。
又过了好一会儿,蒂利实在忍不住了,只得硬着头皮开口:“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办?骑士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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