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莎一直走,在墓地里寻找着玫瑰花。
她记得母亲最喜欢的花就是玫瑰。在他们全家人移居到伦敦之前,位于汉普郡的老宅子曾有一个很大的花园,里面种满了深红色的玫瑰花。罗莎依稀记得在自己很小的时候,母亲经常带着她在花园里玩耍。甚至当他们搬家到伦敦之后,尽管新家的院子很小,母亲仍然在那里专门为她栽种了几盆玫瑰。可是后来母亲走了,也一并带走了家中所有的温馨与欢乐。就在那年冬天,母亲当年亲手栽种的最后一枝玫瑰也枯萎了。
罗莎伸手抹了抹眼睛,她要找到最红的玫瑰送给母亲,告诉她自己有多想她。
天色慢慢地暗了下来,当最后一丝阳光消失殆尽,气温骤然转凉。罗莎越走越偏僻。周围除了冷冰冰的石像之外没有任何东西,天使们失去瞳孔的眼睛从各个方向瞪视着她,空洞的眼眶里爬满了蜘蛛网和常春藤。要不是有一只狐狸突然擦着罗莎的身子跑了过去,热乎乎的毛皮蹭到了她的脚踝,罗莎肯定会哭出来。
但是现在她的注意力已经被狐狸吸引了。那个红棕色的小东西正坐在一块倒塌的石碑顶端,眯起眼睛饶有兴趣地注视着她。
罗莎屏住呼吸,一步一步地走近。就在她的手指将要碰到狐狸尾巴的时候——那些柔软的红色绒毛几乎都要扫到罗莎的手指了——那小东西突然一跃而起,迅速蹿到一丛带刺的浆果灌木后面不见了。
罗莎追着跑过去,但是只看到了几块辨不出年代的断裂石碑,从头到脚被厚实的青苔覆盖得密不透风。她刚想迈腿避开那些带刺的灌木,但是脚下一滑,她整个人狠狠跌倒在湿漉漉的草地上。
疼痛还是其次。在那一刻,女孩只感觉到天旋地转。指缝间满是冰冷黏腻的泥土,她的裙子被露水浸透,冷风在耳畔呼呼地吹。
小罗莎一个人伏在地面上,没有人从身后抱她起身,也没有人为她掸去双手和裙子上的泥土,更没有人用柔软的声调安慰她。女孩突然意识到,自己永远都不可能见到爸爸妈妈了,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来关心她和爱她了,自己从此以后都是一个人了。
罗莎放声大哭。
黑夜来临了。微风轻轻地吹,从幽暗的树林深处不时传来鸟类的啾鸣,还有被罗莎哭声惊起的拍打翅膀的声音,然后,一切又都安静了。
罗莎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她呼喊爸爸妈妈的名字,外公和舅父舅母,甚至是她讨厌的两位姨妈,还有仁慈的上帝和所有她记得的守护天使的名字,但是没有一个人可以回应她。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她不知道这片墓地到底有多大。
很快,月亮升起来了。一轮黄圆的满月,不是特别亮,深蓝色夜空里瞬息万变的云朵薄得像纱,轻轻地拢在树林上空,树枝间筛下破碎朦胧的月光,把一切都映得暧昧而透明。
周围还是没有一个人。整个世界似乎都陷入了沉睡。只有那个已经哭累了的小女孩,坐在树桩上持续低低地抽泣,像某种不知名的小动物在暗夜里轻柔地喘息。
“亲爱的小姐,请问您是迷路了吗?”突然出现的声音让罗莎全身一震。她记得自己周围明明没有人,不,其实整片墓地都应该没有人。
罗莎缩了缩身子,她太害怕了,以至于不敢抬头。她想起外公经常讲的那些有关“邪恶精灵”的故事,他们只会在夜晚出现,用阴险卑劣的谎言骗取人们的鲜血和灵魂。但是,但是——来人友善地伸过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服帖的缎面勾勒出指尖的轮廓——那只手的线条纤细柔美,就好像是妈妈的手。
罗莎特别注意到,那只手上并没有佩戴任何戒指。
而来人的声音也很温柔,那是只流行于上流社会、专于修辞考究的纯正法语——很多年之后,当罗莎回忆起当时那个时刻,她几乎可以肯定,那个人一定是位身世显赫、受人尊敬的大人物。
那双手轻轻把罗莎扶了起来,体贴地为女孩掸去了身上的泥土。那双明显价值不菲的雪白丝缎手套立刻被泥土弄污,但是对方毫不在意。他甚至还掏出了一条同样洁白的丝缎手帕,细心地为小罗莎擦了擦手。
于是罗莎终于鼓足勇气抬头。
她张大了嘴巴,因为她突然发现这位有着漂亮手指的“她”并不是像母亲,或是莫德舅妈一样的女人。他是个男人,但比乔纳森舅舅要年轻许多,几乎还只是个男孩。
男孩有着一头柔软的浅金色鬈发,身上是质料精细的同色双排扣礼服,领口和衣襟上缀有无数金色与银色的丝绦。他袖口的蕾丝花边和他的皮肤一样雪白细腻。男孩的脖子上系着一条深紫色的丝巾。
当罗莎抬起头的时候,月光恰巧从云层里透出来,照进对方的眼睛。她惊异地发现,陌生人竟然有一双与丝巾几乎同色的眼睛。
月光在对方头顶拢起光环。罗莎以为自己见到了天使。
“请问我是否有幸知晓您的名字?”天使用他柔软的声音发问,语气温和而充满抚慰。
“罗莎,罗莎贝尔·拉密那。”女孩怯怯地开口。
天使完美的嘴角慢慢浮上了一丝温暖的笑容,就好像高贵的神祇在面对他最虔诚的追随者时那种宽慰的微笑。
罗莎仰起脸,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神中半是崇敬,半是惊惶。
“能够与一个如此古老的家族在此邂逅,是我的荣幸。”天使低下头注视着她,此刻,他连那双美丽的眼睛里都充满了笑意,“但显然您还太年轻了,我亲爱的小姐。为了您着想,此刻您应该尽快回家。”
罗莎仍然愣愣地看着他。
陌生人做了一个手势。
“您看到那条小路了吗?”他指着灌木丛中的一条碎石子路,说话的时候嘴唇靠着罗莎的脖子。罗莎感觉痒,缩了下身体。男孩顿了一下,似乎是又笑了,他微微往后退了一步,但小罗莎仍在他怀中。
“沿着那条路一直走,看到带着花环的天使塑像之后向左拐就是出口。您的家人正在那里等着您呢。”陌生人说。
“可是,我还没有找到玫瑰花……”
“送给妈妈。”罗莎倔强地望着面前表情第一次露出疑惑的男孩,用所有她知道的生硬法语单词拼凑着句子,“她……什么都没有……好难看。”
尽管她的话语毫无逻辑,但是对方竟然懂了。陌生人点了点头,微笑着对罗莎开口:
“玫瑰就在这里。”
这一次疑惑的是罗莎了,她莫名其妙地看着对方。
“玫瑰就是你,罗莎,你的名字。”陌生人突然转换了称谓,用一种非常奇怪而熟悉的语气对她说,“爱玛命名你罗莎,因为你就是她的花园中最娇艳的一朵玫瑰花。你的出现已经为她带来了最美好的礼物。快回去吧。”他轻轻拭去罗莎腮边的泪,温柔得如同月光吻过玫瑰花蕾上的露水,“别让你的家人等待太久。”
罗莎沿着陌生人为她指出的那条小路往前走,然后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几乎跑了起来。她小跑着,不停地加快速度,直到完全跑出了那片黑漆漆的墓地。在此过程中她始终没有回头,就好像俄耳甫斯逃离幽暗的冥界重返光明的乐土。
最终,她看到了站在墓园大门口灯光下等候的家人。
她放慢脚步,喘着气,忐忑不安地一步步走近,幼小的心灵之中充满了恐惧。
如果他们问她这段时间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她应该怎样回答?但是意料之外,他们并没有问她任何事情。他们甚至对她连声招呼都没有打。罗莎听到凯特姨妈和莱娜姨妈仍在小声地争吵,而乔纳森舅舅似乎也加入了她们。外公则独自一人站得远远的,大半个身体隐藏在阴影里,罗莎看不到他的表情。
当罗莎出现的时候,这群人在做着各自的事情,似乎完全没有人注意到她。也许是跑得太急了,罗莎有点儿头晕,她甚至怀疑自己根本就没有离开过他们,而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只是一场逼真的幻象。她手足无措,继续孤伶伶地站了一会儿,后来还是莫德舅妈一言不发地走了上来,拉住了她汗湿的小手。
第二天,罗莎和她的外公、舅舅舅母以及姨妈们坐船回到了伦敦。除了洗衣房的女仆为她扯破的脏衣服低声抱怨了几句之外,没有人对这次古怪的旅行再提起任何一个字。
后来好多年过去了。
然后又好多年过去了。
“你的父母在巴黎罹患天花去世,”所有人都这样告诉罗莎,“他们死后就直接下了葬。”
“我可以去拜祭他们吗?”
“你不能去,那里传染病肆虐。”
“可是在我小时候,我们不是全家一起去扫过墓吗?”有的时候,罗莎会这样问她的舅父和姨妈们。
“我们并没有去扫过墓。哎呀,我这个做姐姐的,连妹妹葬在哪里都不知道。”凯特姨妈总是如此回答,还经常假惺惺地用手帕抹掉几滴眼泪。而另一位姨妈玛德莱娜则根本对她不理不睬。
于是罗莎又去问外公。
“在我小时候,我们全家是不是……”
“我们没有去过巴黎。别多想了,你从来都没有去过巴黎。”外公斩钉截铁地回答罗莎。
罗莎陷入了困惑。
她记得巴黎城东那个人烟罕至的古老墓地,记得那些眼神空洞的天使像,记得自己匍匐在湿漉草地上的哭泣,她也恍惚记得那个为她指路的金发男孩,他奇异的紫色眼睛就像两颗宝石一样镶嵌在深蓝丝绒般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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