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走到一边,掏出一支烟,点着。
门响了,看守回过头,略微吃惊地看见孟繁明西装革履地走出来。
囚车外 日/外
孟繁明被押解着走到囚车的尾部,抬头看了看天,太阳从冬天的雾里喷薄而出,一道道光辉耀眼刺痛了他的眼睛。几个同路赴刑场的犯人从其他监号被押来,死气沉沉地向囚车靠拢。
看守跟在他后面。囚车的后门打开,两边面对面的长椅上坐着十个全副武装的法警。坐在靠近尾部的两个法警起身,跳下车来,打算帮助孟繁明上车。
孟繁明:(突然回头看着看守) 一般不都是在凌晨吗?
看守:快上车!……
法警们把孟繁明架上车,又敏捷地纵身跳入车内。
监狱/大门外 日/外
书娟拎着几个纸包,包装纸都浸透了油,一看里面就装着卤菜肉品之类。她轻轻跳动,为双脚取暖。
门岗的窗子开了,出现了看守的脑袋。
看守:孟繁明?……他已经不在这里了。
书娟:(大吃一惊) 不在这里了?!……他去哪里了?
看守从岗亭里出来。
看守:……你回家等通知吧。
书娟手里的纸包落在地上。
看守爱莫能助地看着这个年轻女子,在太阳下冻僵了一般。
书娟:能告诉我,行刑地点吗?说不定,我还能最后见父亲一面……
看守:我不知道啊,小姐。
看守看着她慢慢转身,慢慢离开。他看到地上的纸包:(捡起纸包) 小姐,你的东西!……
书娟回过头,见看守拿着的纸包:(摇摇头) 不要了。
囚车内 日/内
孟繁明坐在地上,扭过头盯着囚车铁窗外的那一小块南京风景:掉了大部分叶子的法国梧桐透出阳光,虽然是冬天的太阳,却仍然耀眼。街边一些店家正修缮在沿街的晾台,挂起字号……
囚车进入闹市区,车速减慢,从车窗口能看见街边的法国梧桐的树干上和电线杆上,斜着贴了些标语:严惩日本战犯!……还我生命!还我公道!……冤有头,债有主!……
孟繁明心里百感交集,没有料到自己是这样和胜利交错而过。
法庭/大厅 日/内
黑岩和年轻日本兵等战犯从后门走出,依次来到被告席上。
听众席依然是满坑满谷的中国老百姓,鸦雀无声地静候这些仇人们的下场。
戴黑网纱的女子坐在证人席上。
贝克斯和史密斯也坐在证人席上。
年轻日本兵被两个法警押到被告位置,戴起翻译耳机,两只空洞无物的眼睛发直地盯着前方,一副无情冷血的模样,这副模样跟他第一次出现在我们面前的那个天性善良,带些懦弱的少年士兵已经判若两人。
检察官:千代寿男,二十五岁,第六纵队第三旅团少佐。在一九四二年到一九四五年之间,一共屠杀无辜中国百姓一百四十三名。现在有请证人。
一个日本青年从证人席上站起来。
检察官:请问这位证人的姓名,年龄,出生地点。
日本青年:长谷尊,二十二岁,满洲里日本垦荒团大巴浪屯出生,一九四一年入伍。
检察官:长谷先生何以说得一口流利的中文?
日本青年:因为我们屯子里雇有很多中国长工,常和他们交往的缘故。还有,我母亲对中医着迷,我十二岁的时候,母亲曾让我去跟镇上一位老中医学过两年徒。
检察官:现在请长谷先生作证。
日本青年:我入伍后的第一位长官,就是千代寿男先生。当时他是我们的小队长。他常用自己的经历教导我们这些少年士兵,怎样从一个心软手软的不及格士兵变成一个勇于杀戮的帝国军人……
日方辩护律师:抗议!这位证人因为特殊的成长背景,对中国人怀有同情心和好感,因此我有理由怀疑他的证词不实。
法官:抗议成立。希望请这位证人拿出证据来。
检察官:请问,一个杀灭了一百四十三名无辜生命的屠夫,需要多少证据才能证明他的罪恶?!
日方辩护律师:正像证人长谷尊先生所提供的证词那样,战争中不乏这样的青年军人,把屠杀当成英勇,那么逻辑就是,他越想夸大自己的英勇,必定就越要夸大他自己屠杀的规模;他的罪过无非是概念混淆,愚昧无知……
日本青年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应对。
检察官:抗议!……
法官有些着急地看着检察官。
日方辩护律师:让我说完!……
日方辩护律师提高了音量,争取不被检察官打断,继续辩争:尊敬的大法官先生,我这里要告诉大家一个惊人的信息,这位被告夸大甚至编造自己杀人的数量,是因为他想制造新闻,让日本国内的报纸刊登他的文章和照片,以此来吸引日本国内女人的注意,最终达到选取一名如意新娘的目的。就是这么一个基本的动机,让他把自己夸大成一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
场内嗡的一声:这条信息确实让中国老百姓震惊了。
法庭/外面街道 日/外
南京老百姓们听了大喇叭传出的这条信息,顿时哗然……
两个大学生模样的男青年感到不可思议地大声议论。
大学生甲:日本人是什么种族啊?!杀人不眨眼的屠夫能登报出名,就能当英雄吸引女人!……
法庭/大厅 日/内
日方辩护律师:(对年轻日本兵) 我刚才说得对吗?
戴着翻译耳机的年轻日本兵获救一般使劲点头。
检察官:(来到证人面前) 这位证人,在你和被告相处的两年当中,被告是否给你留下这样的印象,他伪造杀人记录,是为了吸引日本国内的女人?
日本青年:没有。他没有给我造成这种印象。一九四二年冬天,我们去镇江运粮,途中我亲眼见过他一口气杀了三个农夫,还有一个女人。
检察官:有请另外两位证人。
史密斯:(从自己的位子上站起) 我也亲眼见证过被告怎样杀害中国老百姓。(指着身边的豆蔻) 这位姑娘也可以证明,被告当时怎样凶残地杀害了她的朋友王浦生。
年轻日本兵看了豆蔻一眼。豆蔻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他的脸。
日方辩护律师:那是因为,当时南京刚刚陷落,大量中国士兵藏在安全区内,初进城的日本士兵神经过敏,确实发生了过激的杀戮行为……
检察官:(打断他) 尊敬的法官,难道我们现在指控的,不正是大屠杀的凶犯吗?
郊区/刑场 日/外
密密的灌木已经落叶,囚车从大路下来,沿着小路往前开。
五六百米之后,囚车停下。
冬天的山野一片静谧,太阳已经很高了。
孟繁明第一个从囚车上下来,似乎马上就陶醉在这片宁静的空旷中。两只鸟在对歌……
一个法警上来,给每个犯人的眼睛蒙上黑布。孟繁明的身边,一个犯人发出动物般的哼唧,膝盖软了,歪倒在地……
一个法警走到孟繁明身后,孟繁明回过头。
孟繁明:别给我蒙上。(下巴指着周围) 这里风景多好,让我多看一眼……
法警就像没听见,公事公办地将黑布捆扎在孟繁明的脸上。
孟繁明的眼前,静谧的山野成了一片黑暗……突然,黑暗中响起吉普车的马达声……马达声迅速接近……紧接着是急刹车的刺耳声响,同时一声叫喊传来:等一下!……
一排已经各就各位,步枪上肩的法警陆续放下枪,向吉普车看去。
孟繁明把眼罩在肩头使劲蹭了一下,使得他视野的那片黑暗透出一线光亮。他扭过头,从眼罩下看到摩托车骑手穿皮靴的腿和法警打绑腿的脚快速靠拢……
每个带眼罩的犯人的呼吸和心跳似乎都停止了……
法警行刑班长展开一张公函,飞快阅读过后,蹙眉思考了一下,对仍然站成一排待命的法警吆喝一声:暂停!
孟繁明的胸口,那根女儿买给他的酒红色领带大幅度起伏着。从黑色眼罩下面,他看见一只小田鼠忙碌地跑过……
他有限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法警打绑腿的脚。他们蹲下来,用一把钥匙为孟繁明的脚镣开锁。
法警班长:向后转吧。
他摘下孟繁明的黑眼罩,带领着孟繁明向吉普车走去。孟繁明这回的膝盖却软了,趔趄一步,险些倒下,被班长和吉普车司机一边一个架住。
法警班长拉开吉普的后门,把孟繁明搀扶上去。
忘了哼唧的犯人知道这个活命转机没他的份儿了,又开始发出动物般的哼唧……
统计署 日/外
一座老式宅院的大门上挂了一块招牌,上面刻有“战争损毁统计署临时办事处”的隶属字样。
吉普开到院子门口,停下。司机从前门跳出,又打开后门,把孟繁明扶下车。
孟繁明神不守舍地打量着这座衙门:门窗是新置换的,房子前面有个不大的中式花园,梅树开花了,粉白云朵一般。沿着房子的正门台阶,摆着四季常绿的植物。
孟繁明奇怪地打量着这个不失美好的环境:难道这就是葬身之地?
孟繁明眼睛里充满不解,但又不愿开口提问。
一个穿中山装的年轻人从大门里出来,轻快地步下台阶,迎着孟繁明走过来。
年轻人:孟繁明先生吧?请跟我来。
孟繁明更加不解,跟在年轻人后面踏上台阶。
统计署 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