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繁明冲进餐馆的断墙,焦急地四处巡视:娟娟!……娟娟!……
书娟:(画外音) 爸!
孟繁明回过头,看见女儿和同学们出现在一堵断墙外面。他的目光逐渐定在书娟的脸上,鼻孔下,一道尚未干涸的血迹。
孟繁明:出什么事了?!
徐小愚:日本兵杀了大宝……
孟繁明:谁是大宝?
刘安娜:(指着外面) 就是外面那个小伙子……
书娟:他给我们水喝,还把我们藏到防空洞里。
孟繁明:(惊魂未定地) 幸亏你们藏在防空洞里……
刘安娜:孟叔叔,刚才我们听到救护车的声音!
孟繁明:(恍悟地) 哦,对了,快把这些衣服换上,我们马上出发!用救护车把你们送出南京。
徐小愚:为什么要穿病人穿的衣服?
一个女学生抖开衣服,在自己身上比画着:这么大!是男人的衣服吧?
孟繁明:你们赶紧把衣服套在身上,我们这就出城!
南京小巷 日/外
穿着极不合身的男式病号服的女学生们走到死去的大宝身边,病号服在她们的身体上飘飘荡荡。
她们看着不久之前还生龙活虎的大宝,默默地在胸前为他画着十字。
离大宝不远的地方,那些从油布包里滑落出来的传单被风掀起,轻轻作响。
孟繁明将自己的礼帽摘下,盖在大宝脸上。
女孩们一一转身,向救护车走去。
救护车内 日/内
头一个上车的书娟看到车上坐着的黑岩,愣住了。
法比坐在黑岩对面,用冲锋枪口对着他:没事,有枪和炸弹看着他,他暂时不咬人。
女孩们迅速地、井然有序地上了车,最后一个上车的是孟繁明,他走到书娟旁边,坐下来,摸了一把女儿长短不一的男孩发式,满心爱怜。
南京中华门 日/外
城门两边站着荷枪实弹的日本兵。
出城的人们排着长队,接受日军的搜身和行李检查。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张硬纸片,上面贴着相片,盖着派遣军总部的印章。
救护车鸣笛而来,停在队伍后面。
一个胖胖的日军军曹在检查人们的身份证。他身边站着一个拿着话筒的翻译,声嘶力竭地对人群喊话:经过人口登记的人都颁发了身份证,请大家把身份证准备好,交给皇军检验!……没有身份证的,不得出城!……
救护车内 日/内
翻译的声音传到车内,女学生们紧张起来,交头接耳地探讨。
徐小愚:我们没有身份证,怎么办?
书娟:爸爸,没身份证他们不让出城的!
孟繁明从驾驶室的小窗后露出脸来:现在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你们扮成病号了吧?(对法比) (低声地) 假如日本兵不准许我们过关,你就开车硬闯。
法比:(低声地) 那你怎么办?
孟繁明:(悲伤地笑一笑) 总得放弃点什么吧?活到现在,我知道要学会放弃才行。有时候,放弃就是获得。对吧,书娟?
书娟:(懵懂地感到不祥) 爸爸……
孟繁明把手榴弹别在腰带上,把手枪塞进口袋:谁说我们会轻易放弃?
南京中华门 日/外
从救护车驾驶室里,走下孟繁明,手仍然揣在大衣口袋里。
他走到车后,法比在里面已经把门打开。
孟繁明:大佐阁下,请下车吧。
黑岩抬起头,看着他,似乎一时决定不了是否从命。
一个个女学生都惧怕地看着他。
黑岩慢慢地从长凳上站起来,走到门口,对孟繁明视而不见,敏捷地跳下车。
法比站起来,让宽大的教袍掩盖了冲锋枪,也从尾部车门跳下去。
法比看着孟繁明紧跟着黑岩向那个检验身份证的日本兵走去,自己拉开驾驶室的门,坐进去。
黑岩不紧不慢地掏出证件,递给那个日本兵。
日本兵看了一眼,立刻跳起来立正敬礼。
黑岩:(指着孟繁明) 这位是孟大夫,我的朋友。
日本兵打量了一下孟繁明,点点头。
黑岩:(日语) 我们的救护车急需运送十三名得了传染病的孩子。现在必须马上送他们到芜湖的一家医院隔离治疗。
救护车驾驶舱 日/内
法比把盖在教袍下的冲锋枪口对准黑岩的后脑勺。
南京中华门 日/外
查证件的日本兵:(日语) 你们是哪个医院的?
黑岩:(指着救护车的车牌) (日语) 陆军第十六总队,第二师团野战医院。
孟繁明注视着那个日本兵:他将黑岩的证件还给黑岩。
特写:孟繁明的太阳穴暴起一根青筋。
查证件的日本兵:(日语) 对不起,大佐阁下,能不能把医院开的路条给我看一下。
黑岩:(日语) 路条?什么路条?
孟繁明紧张起来。
查证件的日本兵:(日语) 运送伤病员,都要由各个医院开路条,说明伤病员的年龄性别,伤情病情。
孟繁明:(日语) 因为这些都是急性传染病病号,必须立刻把他们转移出南京,以免在日本国内观光团参访南京时爆发传染病,所以我们没有顾上开路条。
查证件的日本兵:(看了一眼黑岩) 既然大佐阁下亲自送行,我可以通融一下。给我看一下病历就行了。
孟繁明:(日语) 我就是主治大夫,我可以向下一家医院亲自介绍他们的……病情……
查证件的日本兵:(日语) 对不起,不行。
黑岩转过脸,看出孟繁明已处于崩溃边缘,他眼里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笑容。
查证件的日本兵:(日语) 反正路不远,请你们回去一趟,把路条开来。
黑岩和孟繁明对视一眼,一个的意思是:现在有你好瞧的了吧?你把日军当傻瓜蛋吗?另一个的意思是:现在正是用上你的时候,你毫无选择。
黑岩眼睛的余光瞥见孟繁明塞在大衣里的手移动得高了一点,假如孟繁明开枪,子弹的着点应该是他的肝脏。当然,孟繁明也许来得及开第二枪、第三枪……
孟繁明:(英文) 你看怎么办,大佐阁下?
他的眼睛盯着黑岩。
孟繁明的主观视角:黑岩的脸失去了焦距,如同颜料融化的肖像……
黑岩瞥了一眼藏匿在孟繁明的大衣口袋里的手枪,再抬起头来看孟繁明那双直直的眼睛:一个理性崩溃的人最可能成为亡命徒,而他将是亡命徒的第一个牺牲者……
黑岩:(对查证件的日本兵板起面孔,官腔十足) (日语) 我刚才说的你没听见吗?这些都是急性传染病人,必须马上隔离!
查证件的日本兵:(日语) 对不起,大佐阁下……
黑岩:(转向孟) (英文) 我尽力了。
就在他转头时,瞥见救护车驾驶室里的法比。他定睛去看法比,看见那宽大教袍里的鼓凸。
孟繁明:(英文) 就像你曾经告诉我的,你可以做得比尽力更好。而且你必须做得更好。
黑岩:(英文) 你都看见了……
孟繁明:(英文) 你跟我讲到你女儿的时候,我差不多都忘记了你对我女儿的残害。我差不多忘了,她现在的处境,是你一手造成的。
黑岩愣了。
救护车内 日/内
书娟伏在驾驶室和车厢之间的小窗口上:法比,要是日本兵不让我们出去怎么办?
法比全神贯注地注视着黑岩和那个日本兵:不让出也要出。
徐小愚:那怎么出去?
法比:这你都不知道?法比开车你们坐车,就出去啦!
南京中华门 日/外
孟繁明的理性快要崩溃了。
黑岩:(拿出素来的冷傲,对查证件的日本兵) (日语) 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放行还是不放行?
查证件的日本兵:(日语) 大佐阁下,我们的职责……
黑岩:(日语) 我不要跟你说话。请你的长官来,我要跟他说话。
查证件的日本兵对近旁一个士兵嘀咕一句,那个士兵跑去。
黑岩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4:25。
一个军曹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响亮地立正,敬礼:(日语) 请大佐阁下训诫!
黑岩:(日语) 我们急需把这批急性传染病人送到南京以外。他们在南京多耽搁一时,传染病的蔓延就多一分可能性,一旦传染病蔓延开来,日军的驻军和当地市民,都会受到不可估计的危害。传染病的蔓延,也会给我们国内同胞的观光团造成极坏的影响。我说的急需,具有实际和政治的双重意味。
军曹向救护车走去。
孟繁明:(英文) 他要干什么?!
黑岩:(英文) 放松一点!你让我也跟着紧张。
孟繁明:(英文) 换了聪子在车上,你不会比我从容的。
救护车驾驶室 日/内
法比:(对小窗那一边的车厢) 装成霍乱病人!
徐小愚:霍乱病人什么样子?
法比:快死的样子!
南京中华门 日/外
军曹拉开救护车尾部的门,他眼前是一车厢半死不活的“男孩”,有的闭着眼睛张着嘴巴,有的只进气,不出气,有的发出微微的呻吟……
军曹的目光在每一个“重病号”脸上滞留一会儿,晃过去……
孟繁明紧张得也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