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英格曼和法比的居处/楼梯 日/内
随着歌声,法比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面包,一杯牛奶,疲惫地走上楼梯。
他来到英格曼卧室的门口,掏出钥匙。歌声一直跟随着他。
钥匙将门打开,法比傻了——
教堂/英格曼卧室 日/内
英格曼的嘴被一根布带子勒住,双手绑在摇椅的椅背后面,两脚被绑在一起。
听见门的声响,他的头歪向门口,一双垂死的眼睛平静地看着法比,这双眼睛已经像是那种列祖列宗照片中面对永恒的眼睛了。
法比:这是谁干的?!
法比马上搁下手里的托盘,拿起餐刀,跑到老神父身后,用极钝的刀刃拉着勒在他嘴巴上的那根布带子。现在我们发现,所有用来绑英格曼的绳子都来自一条被套,英格曼床上的被子裸露出鸭绒芯子。
法比:我只是昨天晚上没有来看你,就出了人命了!
带子终于被拉断。
英格曼刚喘出一口畅快的气,马上就咳嗽起来。
法比又用同样的餐刀给老人的手松绑。
英格曼:(呼噜噜地喘息着) 别害怕……我并不像看上去这么惨……我看上去是不是死了半截了?
他的话音被他的咳嗽打断。他一边咳嗽一边好奇地看着法比给他的脚松绑。
他咳着咳着,突然一个猛烈的寒噤,嘴里喷出大口的鲜血。
鲜血喷在壁炉的白色大理石框子上,有几滴溅在圣母玛利亚和圣婴耶稣的身上。
法比惊恐得眼睛都直了,呆呆看着大滴小滴的鲜血从白色大理石的底板上流下来,在圣婴裸露的肌肤上烁烁地闪动,低声喃喃着:(英文) 哦,基督耶稣!
英格曼:(英文) 我不喜欢诅咒……换一句话……
法比用血迹斑斑的毛巾轻轻擦着他的嘴巴:(英文) 到底是谁干的?!
英格曼:(英文) 我……我干的。
法比:(英文) 我们不说精神错乱的话好吗?!
英格曼:(英文) 是我干的。因为我相信可以用坦荡和信赖,用善良来征服他,所以把他一直留在这屋子里,最后他就以这个,(他拿起床单做成的绳索) 征服了我。所以我活该,等于我自己对自己……
法比:他是谁?!
英格曼咔咔咔地咳嗽着,又是一口鲜血吐出来,幸亏法比反应快,用毛巾马上接住。突然,他明白了。法比打量着屋子四周,看见那盆君子兰倒在地上,花的根茎暴露在空气里。
壁炉边扔着两截麻绳,绳子的两头被火燎黑了。
他冲向浴室,站在门口看见浴盆旁边也扔着麻绳。
法比捡起麻绳,手指摸着被磨断的楂口,可以看出磨断绳索的难度、决意和耗时。
法比回到英格曼身边,把那几段绳索扔在他面前。
英格曼:这是他的罪证,还是……我的?你是不是把我看成他的作案同伙了?
法比:你看见他往哪里跑了吗?
英格曼:(英文) 他是从露台上跑的。还算有一点人性:把我卧室的门关上了。不然,你今天见到的,就不是我了,而是一副冻僵的躯壳。
法比把托盘放在茶几上,转身走去。焦灼和劳累已经把他推到了崩溃的边缘。
英格曼:(英文) 可能我毁掉了你的计划。不过我本来也不赞成那个计划,感觉有点像胡闹。
他咔咔咔地咳嗽着,喘息着,两手赶紧把那块毛巾捧到嘴前,捂在嘴上,半拱起背。
法比紧张地看着他,他自己也很紧张地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把毛巾从嘴巴上挪开,两人的眼睛不情愿地移向毛巾:里面兜的都是血。
英格曼看了一眼法比,把毛巾放在壁炉前面的地上:(英文) 我只是看上去很可怕,其实我感觉到并不像前些天那么差。我觉得你买来的中国药丸也许开始起作用了。所以你别害怕。
法比悲哀地看着老人。
英格曼:假如我毁了你的计划……用中国成语说,让你功亏一篑了,我很抱歉,我打算等日本人来带学生们走的时候,我不论怎样也要把孩子们救下来。我这么个行将就木的美国神父,出面代孩子们求情……
法比:(打断他) 从十二月十三号到现在,您不止一次向他们求情。他们给过您一点情面吗?
法比快速向门口走去。
英格曼躺回到摇椅上,闭上眼睛。
教堂/英格曼和法比的住所 日/外
小雪纷扬。
法比从楼梯口走出来,走到露天,扬起头,任雪花落在自己的脸上。
教堂/大厅 日/内
书娟正在领唱,她含着泪花的眼睛抬起,看着教堂拱顶,似乎在祈求上苍,又似乎在祈求不知在何处的父亲。
女学生们以各个声部轻轻地和上她唱的主旋律。
书娟:哦,圣洁的玛利亚,神圣的母亲。
女学生们:为我们的罪孽祈祷吧,在我们受难的时刻……
日军野战医院/孟繁明病房 日/内
歌声似乎传到这里……
孟繁明躺在床上,看着窗外飘舞的雪花,心急如焚。
一个日军男护士正在给他的伤臂换药。
一阵疼痛,孟繁明不自禁地发出一声呻吟,手臂往回缩了一下,日军护士无动于衷地看了他一眼,粗鲁地把他的手臂再次拉回一张展开的油布上。
孟繁明:(英文) 你弄痛我了!
日军护士的手更狠地按在孟繁明的残臂上。
孟繁明疼得发出狂叫。
日军护士:(英文) 假如你再逃跑,知道什么滋味了吧?
教堂/后院 日/外
法比走过一座座被白雪覆盖的坟丘,走到围墙下。暄乎柔软的新土上似乎是被某种巨大的爬行动物爬出一道深槽,又被一层薄雪覆盖。
深槽一直延伸到那个涵洞前面。
法比细细查看着,发现有几个印痕很像是手掌留下的,他轻轻拨开浮头上的雪,如同考古学家对待出土文物一样仔细,雪层下,渐渐露出手的痕迹。
他在涵洞前蹲下,看着里面灌的半满的污水。
他站起身,走到一棵松树下,掰下一根松树枝,回到涵洞前,用树枝往洞里捅了捅,树枝碰到了什么东西,他缩回手,犹豫片刻,撸起袖子,把手伸进涵洞,摸索了一下,眼睛突然一大。等他的手从洞里退出时,手上出现了一只日本军靴。
他干脆跪下来,两手都伸入涵洞,然后抓住了什么,开始使劲往外拖,渐渐地,一双脚从洞口露出来。
玉墨:(画外音) 就让他留在那儿吧。
法比吃了一惊,转过脸。
玉墨:徐小愚说,她们钻出去的时候,朱玛丽差点卡在里面出不去。说是涵洞里戳出几根钢筋,只有像徐小愚那么瘦的人才钻得过去。
法比:那不行,让他堵在里头,春天来了大雨,还不把这片墓地淹了?
玉墨:那倒是,泡发了还生蚊子小咬什么的。
法比:(看着那淹在污水里的腿) 万幸,这家伙没钻出去。不然地道就白打了。
玉墨仰起脸,看着天上的密集的雪花:老天有眼。
教堂/地道内 日/内
书娟等女学生跟随着法比的油灯灯光在地道里行进。
法比回过头,满意地看着她们:很好,明天你们就按这个次序走。不要慌,不要乱,记住,出什么事都不能出声。谁摔倒了,谁磕碰了,想喊疼都给我憋着,憋到安全地方你再使劲喊!也不能打哈欠打饱嗝,统统憋住,到了地方你们使劲打!(他指着前面的泥土) 从这里还有两米左右,地道就能打通。从现在起,你们要不断演习,学会做地老鼠,摸着黑,弯着腰,还要跑得贼快!明天夜里,你们跟那些女人一块出去,照顾你们往西边走,一直走到安全区。路上你们也不要一人出八个主意,都听赵玉墨的。她对南京的路最熟。
听到赵玉墨这个名字,书娟看了一眼法比,脸上的表情是不以为然的。
女孩子们的眼睛烁烁闪亮,既紧张又兴奋,似乎等在她们前面的是一次风险巨大但非常有趣的野营。
法比:刘安娜,你带着同学们演习,手脚要又快又轻,每个阶梯都要摸熟,熟练到闭着眼睛都不会摔跤,到时候万一没有灯,你们的眼睛用不上,手脚都要认得路途。明白没有?
女学生们:明白。
法比:这是最后、最后的退路,比没有退路强。孟先生现在还在跟日本人交涉,说不定这条退路到最后用不上……不过,一旦我们用上这条路,你们就不能还做娇滴滴的女学生了。你们要做女兵,女丘八,懂不懂?
女学生们:懂!
教堂/大厅 日/内
圣母和圣婴塑像前的两只蜡烛似乎是新插的,火苗蹿得很高,不太稳定。
大厅显得非常空旷、昏暗,管风琴的椅子倒了,琴盖开着。
完整的长椅被排放在大厅靠前的部位,剩下一些残肢断臂堆放在大厅后部。那根倾斜的柱子更加倾斜,却是倾而不倒。从拱顶的高度俯视,我们看见一个小小的人影跪在忏悔人的位置上——法比。
聆听忏悔的神父所在的雕花窗子内,隐隐透出神秘和昏暗。
法比:我这是把她们送上生路,还是死路?还是绝路?万一她们出去,碰到日本兵呢?她们能找到地方藏起来吗?就算玉墨懂事、沉着,还有十几个没经过事的孩子呢?怎么办?我知道这是押宝,就是押得太大了。我不能看着日本畜生当着我的面把那些孩子带走,把玉墨带走。我要是她们,我是宁可走绝路的;走绝路比给日本畜生糟蹋强一百倍!就是那么想的,我才挖了那个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