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俯下身贴在芦静耳边,像亲密的情人在耳鬓厮磨,嘴里却吐着恶毒的语言。
“你不是爱她爱到可以为她去死吗?她早就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还活着?”
今天丈夫上晚班,八点多才下班。妻子把菜又重新热了一遍端上来,正在盛饭的时候,突然听见外面“砰”的一声响,在安静的小区里吓了她一大跳。她放下碗朝窗外看了看,正以为是谁家的车胎爆了,就听见楼下有人高声尖叫。
“妈,有人跳楼了!”
听见女儿的喊声,她急忙跑过去,两个人一起探头往窗外看。借着暗淡的路灯依稀能看见,对面楼下的水泥地上躺着个人,一动不动。女儿想用手机拍照,被她一把拽住夺下来,推回屋里写作业了。
警察破门而入的时候没想到屋里会有人,先进来的警察被吓了一跳。一个长头发的女人抱着腿蜷缩在沙发角落,头埋在膝盖中间看不清脸,被屋子里昏暗的灯光一照格外渗人。
“姑娘,你没事儿吧?”
担心她受到刺激有什么过激反应,警察一边和她说话一边小心的靠近。听见警察的声音,女人慢慢抬起头,眼睛里满是惊恐,身体微微发着抖。
警察看她神智还算清醒,也没什么攻击别人的意图,才让一个女警察拿了件外套披在她身上。女警察把她半搂在怀里轻轻安抚着,小声和她说话,其他警察开始勘察现场。
案发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客厅的窗开着,正下方就是跳楼身亡的死者,最后给目击者录个口供,警察就可以以自杀结案了。
“你叫什么名字?” “苏隐。”
“和死者什么关系?”
苏隐犹豫了一下,在内心快速演练了一遍一个正常人在这种情况下的反应,然后抬起头用害怕和羞辱的眼神看了那个女警察一眼,就低下头不说话了。
“你他妈就这么着急,非得让他现在死,等我走了不行吗?”
苏隐把脸埋起来,在心里冲她骂道。在张伟家和两个小孩儿说话的时候,那一阵眩晕就已经让她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把芦静约出来,然后逼他跳楼。
“你还想等到什么时候?”她不咸不淡的语气听得苏隐直想打人房子在你名下,钱他也给了不少,这个人再留着也没什么用了,趁早除掉。”
“你别害怕,有什么事可以和警察说,我们一定帮你解决。”女警察轻轻拍着她的肩膀,鼓励她把实情说出来。
在心里默数了五个数之后苏隐才抬起头,用很小的声音开始讲述她和芦静是怎么相遇,芦静是怎么一开始假意追求她,交往一段时间后又是怎么原形毕露,逼迫自己每次扮成他后母的样子等一系列变态的事情。哭苏隐是懒得演了,就只能每次讲到伤心处默默垂下头沉默一阵子,感觉效果也还不错。
可能对于管事的片儿警来说,这种情节如此变态和荒诞的戏码,他们干了这么多年也是头一回听说,一个个都目瞪口呆,有一个女警察甚至落下泪来。
不过演戏归演戏,她们俩也没停下商量后面的事。
“他老婆和公司那边你打算怎么处理?”
“公司那边可以要求警方保密,不过一旦走露风声也就只能辞职了。他老婆我了解过一些,是个很聪明的女人,芦静不爱她她自己心里清楚,现在知道自己老公都干了些什么,估计也就只剩下恶心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公司那边你最好不要让人知道,不然因为这种事辞职,张伟肯定不会再找你了,你再想见那两个孩子就难了。”
苏隐又酝酿了一会儿情绪,才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怯怯地看着做笔录的警察。
“我想求你们一件事儿,行吗?”
“可以,你说吧。”
“这件事能不能不要让公司知道,我很需要这份工作,现在找工作也不容易……”
她装作有点慌神的样子,一着急话也说不清楚了,一边的女警察赶紧拉着她的手安慰她。
“你不要着急,这件事我们一定会帮你保密,不会影响到你的正常生活的。”
被人拉住手,这种没必要的身体接触让苏隐很反感。强忍着把手抽出来的冲动,她勉强给了警察一个笑容,倒也算是恰到好处。
警方把芦静的尸体抬走通知家属去了,苏隐也录完笔录坐上出租车回家。
作为一个北方沿海城市,S 市的夜生活算不上丰富,晚上九十点钟以后,市中心以外的地方街上就已经没有多少人了,卖东西的小商贩也都开始收拾摊子准备回家。空留下关了门的店面上霓虹灯兀自闪烁,在视网膜上留下一片片五光十色的残影。
闹剧结束,该是正剧拉开帷幕的时候了。
璩岁自觉算是个心大的人,每天一沾枕头马上就能睡着,但是今天他一点睡意都没有。点着一支烟坐在椅子上,他也不抽,就看着缭绕的烟雾从指间升起,然后慢慢消失在半空中。
早在上大学的时候,班里人就说璩岁是个冷血动物。他们因为专业原因,老师经常在课堂上放一些案发现场的照片,让同学们来分析犯罪嫌疑人的心理活动。那些照片有些极其血腥,很多人上完课连饭都吃不下去,所以他们的课堂大家都是板着脸,严肃的做着分析,从不见笑声。
只有璩岁例外。他的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似乎随时随地挂在脸上,一直就是淡淡的,既不加深也不会消失。
就因为这个,班里不少同学都有点怕他,甚至有几个要好的哥们儿私下里告诉他,有人说璩岁其实和他们分析的那些嫌疑人一样,是个心理变态,所以才来学犯罪心理。他也只是笑笑,不分辩什么。
只有一次,他后来的研究生导师在他还在念本科的时候找他帮自己查文献,临走的时候对璩岁说。
“人在这个年纪已经可以开始学着去相信别人了,毕竟你已经可以分辨得出什么人可以信任,有些事一个人扛着太累。”
璩岁之前对这个教授没什么印象,但是后来选研究生导师的时候没有犹豫就选了他。
他喜欢这种和人不远不近,一个人独来独往的简单生活,如果不是办案需要,他不想了解任何人,也不希望任何人了解自己。
信任别人是会让人轻松,面临困境的时候有个人和你一起面对,总要比一个人来的简单许多。但始终无论你多么小心的去选择,总还是难以避免把自己交付到错误的人手里,与其承担这个风险他宁愿不做。
而更多的对他来说,信任就像是对责任的一种逃避,一个原本该由他来承担的责任,他却要拉来另一个人和他一起承担,那种感觉让他恶心。他宁愿像希绪弗斯一样,一个人推着那块永远到不了山顶的石头走一辈子,也不愿意停下来喘口气。
他把烧到头的烟丢进茶杯里,烟头嗤的一声冒出一股热气,漂在水面上。他站起身走到书架旁拿起笔,在写着 1 到 30 的纸上的第一格画了一个红色的叉。
这是一月期限的第一晚。
陈祈教授和张志认识还是因为一次人质劫持事件。案发地点在一家小饭馆,被劫持的人质是饭店老板娘,劫匪是她的前夫。当时劫匪的情绪非常不稳定,人质颈部已有多处划伤,但是苦于现场地形特殊,狙击手和强攻把握都不大,解救行动一时陷入了僵局。
当时的特警大队队长和陈教授家是世交,他本人算是陈教授的晚辈,就在和上级请示之后把陈教授请来了。陈教授用了一个多小时劝服劫匪投降,成功挽救了人质,给张志留下的印象非常深刻。
后来因为对心理学的兴趣,张志还特意去听过几次陈教授的课,所以昨天璩岁一提出犯罪嫌疑人可能患有多重人格障碍,他马上就想到了陈教授。陈祈听了他们的情况后也表示很感兴趣,两人就约定第二天上午在医院的办公室见面。
璩岁早晨没去警局,在家里多睡了一会儿,他到医院的时候张志也正好从车上下来,两人就一起往里走。
因为是精神病医院,一般人是不能随便进去的,两个人在警卫室出示了警证又签了字,才由进一个警卫带到陈教授的办公室。
进去的时候陈教授不在,护士说去查房了,让两人先等一下,璩岁就随意打量起陈教授的办公室来。
陈教授在一间单独的办公室里,靠墙有一个三排的书柜,里面放满了书。窗台上放着几盆绿色植物,墙上挂着锦旗,写的都是些老调重弹的表扬话,其他的就再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了。没有挂在墙上的奇怪抽象派画作,也没有随便摆放在办公室里的骷髅,如果不看书架上的书,你根本就看不出来这是一位知名精神病学家的办公室。
“不好意思,让两位久等了。”
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年人,身高接近一米八五格健壮声音洪亮,和两人握手的时候非常有力。
“您看着像个退伍军人,可不像精神病学专家。”
陈祈的气质和大多数人心目中学者的形象相去甚远,璩岁乍一见他也挺惊讶,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陈祈也不以为忤,反倒是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