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也没有给自己留活路,体内藏毒、在看守所自杀的计划,是早就想好的。
他知道自己一旦被捕,就不可能永远沉默下去,只要给周沅留足了时间逃窜,销声匿迹,死掉便是保守秘密的最好方式。
罗门问周沅,为什么要自首。
“周叔叔做这些,其实就是为了两个人。”周沅掰着手指说,“一个是冰心姐姐,还有一个就是我。”
“当然啰,为冰心姐姐多一些。”
周叔叔告诉周沅,一个从来没有过过好日子的苦孩子,突然条件好了、有钱了,会有那么一段时间是很幸福的。周叔叔还告诉周沅,虽然这种幸福不一定会持续下去,但至少值得体验。
这两百多万对于周沅来说,便是体验的资本。
周叔叔说如果周沅体验过了,找到了生活的目标和意义,那是最好的,就想办法利用这点资金好好挣钱、好好生活。但他又说,如果找不到也没关系——这个世界上像这样的苦孩子,不止有他们两个,做不了红花做绿叶也挺好,帮到像冰心姐姐这样有梦想的人,已经有价值了。
周沅照着他说的去做了。那天以后,他拿着这些钱,去了上海到处玩。
“我第一次……坐飞机,吃了很多好吃的,买名牌衣服鞋子,住五星级酒店,还去了欢乐谷,他们今年新开了一个海洋馆,好好玩哦。
“我第一次看到了海里的动物,它们好漂亮的,那些水母。
“那些有钱去玩的人都好开心哦,笑起来……都好漂亮的,我在里面也跟着他们一起笑,笑完出来呢,我又觉得好没意思。”
隔着玻璃,周沅低下头,大家都不说话了。
“他是坏人,我……也是坏人,对不对?但我们不是生下来就很坏,我们为什么就变成了坏人呢?”
周沅想到那些被黎万钟骗了钱的家庭。
他想,那些家庭只会造出更多的苦孩子,苦孩子又变成坏人,自己心里面过不去。
他手里还有将近二百万,他愿意把这剩下的二百万还给那些人。
2014年9月23日清晨,在罗门与杜然的陪同下,投案自首的周沅来到长沙市公安局看守监管支队,在崔远曾住过的监室门口磕了三个响头——这就是他自首时提出的唯一要求。
回到车上,杜然突然想起什么来,拍了拍张伟的肩膀。
“兄弟,这阵子对不起你啊。”
“怎么了?”张伟没懂他的意思。
“你是我前辈啊,我一激动就老是对你大呼小叫的,还让你干这干那,没大没小,不成体统。”
“哈哈,你也太小看他了,”浩南的笑声让车内众人的疲惫舒缓了一些,“伟哥什么人?哪会跟你在这种事上斤斤计较?现在最重要的是,一切都结束喽!你还是赶紧回去,好好关心下你老婆。”
“真的都结束了吗?”杜然往后仰躺,仍然有些恍惚,不敢确定。
“至少,”张伟瞟了瞟车上那个唯一不吭声的人,眼角流出些许怜悯,“对我们而言是结束了,可以回家休息几天了。”
对于差旅不停的人来说,卫生间里各种常用洗护用品的混合气味,会不会就是所谓家的味道?
至少此刻,它们构成了罗门回家之后最为放松的慰藉。
只有浴室的灯亮着,淋浴头温热的流水,连带着沐浴液的泡沫冲刷掉了身体上的污浊,但精神依然萎靡。
听见外面“吱呀——”开门的声音,罗门关掉龙头,用毛巾擦拭自己。
“回来了?”
回来了。
妻子问他吃了没,他说不饿,但是很累,先去睡了。
床就像一叶竹筏,盖上被子,闭上眼睛,身体就开始缓慢摇晃。
这些天的回忆片段,也如同好几部不同题材的电影预告片一样在脑袋里闪动回放,不连贯,又没逻辑,全是一些哭和哀的脸,说着一些这样那样绝望或无奈的话。
很快,声音开始听不清了,画面也失去颜色,成为灰白朦胧的迷雾。载着身体的木筏缓慢卷入看不见的漩涡,沉重,手、脚、脸颊、眼皮……
突然,罗门大叫一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妻子并不在身边,她打开房门,外面传来光亮,还有电视剧的声音。
她问罗门怎么了,是不是做了噩梦。
罗门定了定神,告诉妻子梦到自己在一个场面宏大的音乐节看演出,像伍德斯托克。台上一支外国乐队在表演,总觉得很熟悉又想不起来名字,但歌还挺好听的,自己就跟着人群一起摆动一起嗨。
听着听着,那乐队的吉他手喊了一声“为了更好的未来”,用手指比成一把枪,抵住了太阳穴开了一枪。“砰”的一声,吉他手竟然从台上掉了下来,听众们以为他在玩“跳水”,就举着他一边欢呼一边推动。直到靠这边越来越近,才发现吉他手的脑袋在流血,他是真的死了。
“我想要喊,但我一喊,就发现自己不知道怎么站到了舞台上,成了那个手足无措的乐队主唱。我只会喊中文,我说有个人死了,底下的人又听不懂,我喊得越着急越大声,他们就越兴奋……”
“好了好了,就是个梦,没事了。”妻子将罗门的脑袋抱在胸前,安慰他放轻松。
罗门问现在几点。
“才10点多,你就睡了一小会儿。”妻子再次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现在感觉到饿了,他穿着睡衣起身,随妻子来到客厅。电视里正在放《权力的游戏》,妻子最近在追这部美剧,是罗门上个月推荐给她的。剧里正演到“小恶魔”用弩箭射死了正在茅厕里大便的父亲,门口鱼缸里的清道夫也瞪大了眼朝电视的方向趴着,仿佛它们也能看懂,并深刻感受到这剧情似的。
妻子在厨房操作了十几分钟,给罗门端出一碗面条,喊他来餐桌边吃。
“记得有天晚上,你第一次带老崔过来家里,两人都没吃晚饭,我给你们一人下了一碗面条。”
罗门也想起来那天的场景。无非就是一点猪油、一点酱油和葱花,再打上一个荷包蛋,老崔连连称赞好吃,说这就是世界上最好吃的味道。
妻子笑老崔客气话说得太夸张了,他却一再强调自己从不说客气话,是讲真心的,把汤都喝得一滴不剩,搞得妻子既开心,又有点不好意思。
“听你讲的这些事,还是感觉好不真实。你说……”妻子问他,“老崔这个事情盘算了多久?他当初选择来你们乐队,会是为了这些事利用你吗?”
是啊,自己也最在意这个。如果真是如此,这么长时间的默契与相处,又算是什么?
“我真的不敢相信,他为什么可以这么随随便便就杀好几个人?他那么聪明,肯定能想到既不伤害别人,又可以解决问题的方法啊……”
“我觉得从某个时候开始,”罗门告诉妻子自己的判断,“他已经把杀人当作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了。”
“什么时候?”
“第一次发现杀人顺利解决了他的问题,”罗门慢慢吃着面条,“而他既逃脱了自我良心的责备,也逃脱了道德与法律的惩罚,并没有承担任何后果的时候。”
“就算他自己成了这样,”妻子皱着眉,“可是那个小孩呢?为什么要拉人家下水?”
罗门告诉妻子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为什么老崔一定要把周沅扯进来,但依照对他的了解,还是能隐隐约约想到一点缘由。
“首先是关于音乐节的伪装劫持计划,老崔是不能亲自参与的,他和黎万钟的关系不少人都知道,这对黎万钟来说风险太大。”
站在黎万钟的立场,即便按计划成功出了国逍遥海外,但凡现场查出了与老崔有关的蛛丝马迹,是个人都会猜想这是在串通做局——警察顺藤摸瓜不说,他自己国内的家人十有八九也会被追债的搅得鸡犬不宁,这个复杂计划也就失去意义了。
“这事黎万钟肯定需要另一个面生但可靠的同伙来做,周沅就是老崔能拿出的最合适人选。”
罗门喝着面汤继续说,再一个,总感觉老崔在培养周沅。
“也许他想把周沅当作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一个备份。”
“什么备份?为了他养母那个出国学音乐的女儿黎冰心吗?”妻子问。
“不是为了某个人,而是为了某些人,他可能觉得这个世界上,难免会需要他这样的人吧。”罗门放下筷子一抹嘴,“但这是种幻觉,是种自我安慰,也是我最可怜他的地方。”
10月,天气还是没有完全转凉,金盆岭二机小区的泡桐树叶已经落得差不多了。
不锈钢窗栏外,珠颈斑鸠的巢也空荡荡的,安春捏了捏鼻子,点燃一支烟望着它发呆。
门口有响动,是帽子哥涛别回来了。
“哎!听说崔远那个场子里的女朋友,叫什么豪姐的,人抓到啦?”
安春问帽子哥是从哪里听到的消息,帽子哥说那个彩票站里的“麦田守望者”李猜猜还记不记得,上午碰到了,他提了一嘴。
“从江西抓回来的,不过她说自己只是搭了个线,关于洗钱的事,还有鳜鱼哥的去向,一概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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