帽子哥往安春的床上躺下,摆成个“大”字。
“也就是说,崔远和黎万钟这笔送出国的钱,线索也就彻底断了?没人知道它是怎么到黎冰心手上的,也没人知道黎冰心现在在哪里?”
安春同意他的判断,至少目前来说是这样。
“我就说你吃力不讨好吧,讲什么尽量做个老好人,到头来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你想帮的那些人,还不是没帮上?”
安春还没开口反驳,帽子哥又自顾自地说,不过至少能求一个心里踏实,他现在也明白了。
心里踏实很重要。
“你在看什么?”帽子哥躺着抬起头,看着安春的电脑屏幕。
“比特币。”
“那是什么?”
“一个叫中本聪的神秘人物,几年前搞出来的数字加密货币。最近两年挺火的,听说很多炒这个的,都发了财。不过争议也挺大,有人说它是世纪骗局。”
“啧啧,你怎么看起这些来了?脑袋开窍了,想发财了?你要发财还不简单?还用得着这玩意儿?”
安春说那个叫罗门的警察刚打过来电话,称周沅那天提到了比特币——那是他们假装勒索黎万钟计划的一部分。罗门还说,他本人和崔远烟酒店的一个顾客,也都听崔远聊起过比特币。
“他想问我们这方面有没有什么知道的,我回忆了一下好像没有。不过我还挺好奇的……”
安春望着窗外告诉帽子哥,网上说比特币具有很强的匿名性,所以也经常会有黑产借它来交易。比如勒索、枪支毒品买卖之类的非法交易,还有跨境洗钱。
“他的意思是……黎万钟、崔远和鳜鱼哥,很有可能先在长沙的场子里把钱洗了一遍,之后又用比特币把钱洗出国?”帽子哥皱着眉头慢慢思考,“但是不对啊……如果他们用这个路子,应该尽量保密才对,不会做局吧?那样周沅不也知道了,万一他被抓或者自首,警方就可以顺藤摸瓜?”
“所以说比特币有很强的匿名性就在这里了,就算警方知道是这么个路子,也很难查出来具体的账户和资金流向。”安春摇摇头,“况且,崔远恐怕很有自信,觉得只要按照他的计划走,周沅根本就不会被警察抓住。而在他的认知里,周沅也是不可能自首的。”
“为什么啊?”躺在床上的人不解。
“因为他认为周沅和他是一类人。”望着窗外的人如此告知。
“我倒是更好奇那笔钱。”安春把烟掐了,说按照比特币最近的价格涨势,如果黎冰心在那边没有急着兑美元,持有的比特币很可能已经翻了好几倍,甚至几十倍了。
“多少钱来着?几百万对吧?接近一千万?我记得挺大一笔钱的。”帽子哥用帽子盖住自己的脸。
安春也记得差不多是这个数。
“一千万……乘以几十,”帽子哥掰着手指数零的个数,“那她手上岂不是可能都有几个亿了?我的个天哪!”
他叹出一长串的“啧啧”声。
“你说……”躺在床上的人小声问,“那个叫黎冰心的女孩子,她本身也不坏吧?会不会有一天,也像那个周沅一样良心发现了,主动回国,把这些人的钱给还了?”
“我也不知道啊,”望着窗外的人想了想,反问道,“你觉得呢?”
是夜,冷风轻轻地来,一层一层抚向澧阳平原。
“那秀才一开门啰,那姑娘把衣脱哦。只见那姑娘的皮肤唉,白得就像那冬瓜的霜哦唉……”
临澧县停弦渡镇福船村,“富祥商混”搅拌站不远处的人家,仍然有着明亮的灯火。打书匠那些老掉牙的黄色故事,已经没几个人特别爱听了,但是作为一种当地必要的习俗仪式,凡是有葬礼守夜,总得去请。
除了多了头戴式耳麦与便携式小音箱,打书匠还是如几十年前那样,带他的鼓,带着他的茶杯,不懈地敲打,不懈地用他日日苦练出来的方言唱腔告慰亡人,为守夜的亲友解闷。只是,他唱得越认真,便越显得有些悲凉。老年人熬不住这寒夜去睡了,中年人围成一桌打麻将,小孩子则在玩手机,只有一个老男人半眯着眼,在津津有味地听着。
“打书的!”
凌晨4点多,这个老男人从迷迷糊糊中惊醒过来,喊了一声。
“还没给你钱呢,你怎么就要走了?”
他见那打书匠已经在把鼓往摩托车上搬,慌忙去叫住。
“我明天晚上还来的呀,不是还有一夜才出葬吗?”打书匠说。
“哦,明天也是你哦。”老男人也想起来确实是这么回事。
“四千块钱再加一条烟,老板你不搞忘记了吧?”
“没忘记,没忘记!钱都好说。”老男人招呼说,“这么晚了,你又打了这么久,想必也饿了,要不我去厨房热两个小钵子,我们两个吃点菜、喝点酒?”
“不用了,不用了。”
“来呢!别客气。”
不一会儿,老男人就把酒精炉和小钵子准备好了,都是葬礼酒席备餐现成的菜,一锅牛杂、一锅猪蹄,还有一盘千张。酒也是葬礼酒席备的瓶装白酒,用一次性塑料杯盛来喝。
打书匠咪了一口酒,问老男人和这走的老人是什么关系。老男人说是他姑姑,今年82岁了。
“高寿,老也老得了。”
“是的,您今年多大了?”
“我啊?今年也快70了。”
“70啊?看不出呢,只看得出来50岁。”
“搞打书都搞了快50年了。”
“我还蛮喜欢听打书呢,小时候就喜欢,哪里有打书,我就往哪里跑,也不怕死人和棺材。”
“那是的,以前好多小孩子喜欢听的,现在听得少了。”
两人吃着菜、喝着酒,一句接一句地聊起来。
“那老板你是做什么生意的?”
“旁边那个搅拌站知不知道?富祥商混,我在那里看门的。”
“那还可以啊,听说搅拌站蛮赚钱呢。”
“还可以,买了一辆大众越野车。”守门人说,感觉现在打书也蛮赚钱了。
“是还赚钱,比以前日子要好过一些。”打书匠告诉守门人,虽然现在大家不怎么听打书了,但这是个面子问题,必须得请。不比以前,出不起钱的家里老了人,不请打书不搞道士那些,也没人看不起。
“是的呢,现在在农村搞打书啊、西洋乐队啊、锣鼓点子班啊,都还蛮赚钱呢!红白喜事多,就通他娘的赚钱!”
小钵子炖的牛肉和猪蹄都吃完了,守门人又下了点青菜和千张。两人不知不觉喝得有点多了,都满面通红,解开了衣裳。
“搅拌站那个地方,很久以前,就住了一个搞锣鼓点子的。打镲的,穷得叮当响,个狗日的穷了就打姑娘打孩子,最后夫妻两个人一起喝药死了。”守门人往那边一指,借着酒气高声说,“就上个月!还有警察过来问,从长沙过来的,怀疑那个小孩下的药。”
“我晓得,我都晓得。”打书匠醉意也上来了,摆摆手,表示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我不讲你怎么晓得?吹牛皮。”
酒精炉的燃料烧完,火熄灭了,正好千张和蔬菜也吃完了。打书匠笑了笑,拿根筷子在桌边敲起来。
“你敲什么敲?”守门人大声嚷道。
在这天将明的夜,小孩子们已经睡去,守夜的亲戚沉醉于麻将桌上的输赢手气,没人理会这边两个醉酒的老头。
打书匠用筷子在桌边敲出一种节奏,仿佛在打书似的。
“那大约是1992年,的清明时节呢唉。清明时节雨纷纷啰,但是那天,偏偏就没下雨哦!”打书匠用抑扬顿挫的声调,跟着敲击的节奏唱起来。
“打书的哥郎把路赶,要从那牛加洲,到程家屋场哦唉。牛加洲,老了人,打书的哥郎前去把故事讲,唉欸,抚慰那,哀思,哦喂。讲完了故事,哪怕是三更半夜,哪怕是乌漆嘛黑,你也要骑个单车,往屋里回,呢唉。
“经过那停弦渡哦,覆那个船村哦,三那个组哦,天还没耍起亮啊,就看到一个屋里还亮着光啊。这是哪个的屋?不是别个,是个熟人,唉哦。
“哎呀!打书的哥郎,如今年纪也大,个老东西,只记得那个熟人他姓周喂,唉哦!具体叫什么名字?老东西他记不清,只记得当时就敲了门呢,唉欸!”
打书匠稍作停顿,守门人瞪大了眼睛,好奇心完全被他勾住了。
“好歹是个熟人,打书的哥郎也就想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怎么这个时候,还亮着那灯?哪晓得,半天不开门啰!呢唉。哥郎就继续敲啊,哥郎就继续喊哪,没想到,里面的人,竟然就开了门哪!
“哪知道,这门不开还好,一开就不得了喂,唉哦!开门的,竟然是两个女人,打书的哥郎,他没想到,打书的哥郎,他想不到,唉喂!地上他,竟然还躺着一个男人,那男人,已经死了去哦!”
“你看到他死了?”守门人问。
打书匠摆摆头,继续敲,继续唱。
“打书的哥郎,吓一跳哦,咯喂,听那两个女人把原委讲。这其中的一个女人,正是这周家的媳妇儿,她说是她,把自己的男人给敲死了。这其中的另外一个女人,是个澧县人哪,她说她遇到了,这周家跑出的儿呀,就骑着单车过来,看一看呢,唉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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