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曲健谈,喜欢开玩笑,说他们再晚一天找来,都不一定能见到人了。
浩南问他是不是要出门旅游。他大笑了两声,说那是的,阴曹地府终生豪华游。
“说笑了,您看上去身体挺硬朗的啊。”浩南有些不敢相信。
陪同的警察解释说,老曲看上去是还威武,但心脏其实已经不太好了。今年来来回回进了好几次医院,前两天刚从医院出来。
“老曲,忘了介绍,这位是刘浩南,这位是罗门,我电话里给您说过,长沙岳麓区公安局过来的。这两天我一直带他们找各种老同事。”澧县公安局的警察和老曲讲清了来由,以及他们在查的案子。
“好!很好!看到你们我很高兴呢,后继有人。我那时候身边的一些同志啊,如今都走得差不多了。”老曲招呼他们去沙发上坐,说一代一代人老去,又有一代一代人跟上来,希望他们都顺利,干这行可不容易。
浩南谢过他,直奔主题:“听说崔静莲当年收养崔远的时候,来找您帮过忙?还听说您和崔静莲的父亲也认识?”
“认得!认得!”
老曲停顿了片刻,嘴角的皱纹不自觉抽动着。
“那是1992年吧?到现在都有二十二年了……我还记得她那个时候的样子啊,愁眉苦脸的,来问我那孩子她能不能留、要些什么手续、去找哪些部门。我就帮她去问、去打听。好像就是一眨眼的事,哪晓得时间过得那么快?她不在世都十几年了,比我一个老人走得还早。”
老曲说,他记忆中的崔静莲,是个聪明伶俐的姑娘,长得也漂亮。只可惜生来命苦,来人间的这一趟,就没怎么快乐过。
罗门说,感觉她当年的家庭条件还可以,是不是因为婚姻太不幸。
“我觉得呀,一个人的命怎么样,生下来差不多就知道了。婚姻很多时候是命的一种延续。”
老曲指着电视机旁一排整整齐齐的警服相片,说1968年自己在澧县小渡口镇当公安。
“当时穿的还是绿警服,后来有白制服、蓝制服,又换到绿制服,一直到我退休,才换到你们现在的这种深蓝警服。”
那一年,小渡口镇雁鹅湖渔场来了一批知青,其中有个名叫崔进贤的广州人,长得一表人才,住到了一户农民家里。
“不只姑娘们喜欢和他玩,那时候我也蛮喜欢找他玩的,确实长得潇洒。我喊他贤弟!贤弟!”老曲说,崔进贤也喜欢来找他,“就喊我亮哥!亮哥!”
后来知青崔进贤和渔场一个长得漂亮的卢姑娘谈朋友了,两人的感情升温很快,在1969年生下了女儿崔静莲。
1977年,崔进贤因急性胃病被送去澧县人民医院治疗,后来又转院去了广州,再也没有回来过澧县小渡口。卢家母女一度成了当地人笑话的对象,但崔进贤一去不回,杳无音信。
1985年,老曲已经调到县公安局来了。崔进贤突然找到他,让他悄悄打听卢家母女的情况。
“一问才知道,卢姑娘前两年喝药死了,我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车库里的空气变得很是凝重,每个人都下意识低下头,以回避他人的眼神。
“唉——”老曲长叹一口气。
“崔进贤说他回广州治病那年,一个护士看上了他,一直很细心地照顾他。他觉得实在没办法亏欠人家,就和她谈了朋友,后来又结了婚,一直没勇气回来过问卢姑娘母女。我给他讲了那个消息呢,他也是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找了根电杆冲上去撞了几次头,撞得头破血流。”
1978年改革开放后,广州一带经济飞速发展。1985年的崔进贤,虽然没办法把崔静莲接到广州同现有的家庭一起生活,但为她在澧县创造一个不错的生活环境还是绰绰有余。
这一年崔静莲16岁,在澧县城区拥有了自己的房子,不愁衣食,过着舒坦的生活。
“贤弟就拜托我偶尔帮他关照一下呢。这个姑娘怎么讲呢?父母遗传好,真的是聪明伶俐又漂亮,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哪!”
老曲说,凡事就怕但是,偏偏凡事都有个但是。
“她性格里面极度缺乏一种安全感,很怕人,可以想象那些年,她们母女是怎么过来的。”
1987年,崔静莲结婚。附近的中学老师高致远疯狂追求她,最终打动了姑娘的心,成为她的新郎。那一年,崔进贤还特地从广东赶来参加婚礼,并且邀请了老曲出席。
然而,再好的婚礼也很难保证一场婚姻的幸福。因为崔静莲迟迟没有怀上孩子,又容易突然地歇斯底里,高致远和他的家人都看她不太顺眼。
1991年,崔静莲刚生下一名女婴,高致远便和她摊牌,说自己在外面有女人了,要离婚,还说她那样的性格不适合也没能力抚养小孩,让她为了小孩着想,把女儿让给自己去带。
“没过几个月,她就带着崔远来找我了。我还记得她那个时候的样子,愁眉苦脸的,记得好清楚。”老曲感叹,二十二年,弹指一挥间。好像只要一想起她,她就是当时那样的表情。
在场的几人都浸没在老曲几声沉重的叹息里。老伴梁奶奶轻轻拍着他背上靠心窝的位置,仿佛这样能够抚平他过于哀愁的情绪。
“那这么说来,您和崔静莲也算是比较熟识了?”
浩南率先把自己从这些过往的凄苦中抽离出来,专注于当下的工作。
“确实,你们算是找对人了。她向来比较孤僻,平时都待在家里,不怎么出门走动,也不太和人打交道的,像我这样了解她的人真没几个。”
“那您有没有听她提起过一个名叫黎万钟的男人?”罗门问。
“李什么钟?”
“黎明的黎,一万的万,钟表的钟,黎万钟。”
老曲微微仰着头,抿着嘴看天花板,像一台运行缓慢的电脑卡顿了似的,很认真地思考了片刻。
“没有。”他回答得不能再肯定。
“DNA结果出来了,埋在卤菜店厕所下面的,确实是郭跃。”
在昏暗的招待所,浩南念完这则消息,罗门只是简单地“嗯”了一声。
结果没有太多悬念,但它是一块陈年的痂,会在有些人身上硬生生地撕开。
罗门想到汤霞,又想到那个晨雾中跪地哭喊的老妇人,岁月或许能够暂停痛苦的来临,却无法真正地化解它。
他也试图在脑海中重构那个自己认识的崔远,重构有关他的一切。从童年到成人,已知的或未知的,理想的或冲动的,温和的或罪恶的……然而这些东西始终拼凑不到一起,仿佛买来的模型玩具零件没给对,怎么组合都是错位。
“我们在这里住多久了?”浩南随口一问,说都有点习惯这招待所的硬床硬被子了,窗外的市井风光不错,楼下的米粉也好吃。
“都一个星期多了。”罗门翻出手机看看日期,问他是不是有点舍不得走了。
“舍不得也不至于。”浩南说,有点不甘心倒是真的。
浩南始终相信自己的直觉,他认为既然崔远和黎万钟都在澧县长时间生活过,那么两人在此地存在交集的可能性是极高的。同时,他也认可罗门的判断,如果两人有交集与恩怨,那么大概率是在崔远的养母崔静莲身上。
然而,这一结论得不到任何线索的支持。尤其是拜访了熟悉她的老曲后,他毫不犹豫的否认让崔静莲与黎万钟的距离越来越远。
“算了,别想了。”罗门劝他再多看一遍行李,不要落下什么东西。
浩南说自己从来不落东西,再说来得这么急,本来也没带什么值钱东西,无非一两双臭袜子。
“听着房间里都能闻出味道来了。”
罗门催他快出去,却又想起一件事情。
“对了,林队和你说,他在常德查到的黎万钟和前妻的女儿,叫什么名字来着?”
“黎冰心,怎么了?”浩南顺手带上了招待所房间的门。
罗门回头望了一眼空空的走廊,抓捕崔远那天的画面又真切地出现在眼前。他说没怎么,就是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但实在记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办完退房,这次出差至此告一段落了。
浩南发动马自达,往返回长沙的方向开。
他问罗门是不是很挂念自己的爱人,早就想回去见她了。
罗门说,唯独这次出差没那个心情。
汽车快要驶入G5513高速公路的时候,罗门忽然想起了什么,从包里拿出一张没有封面的CD,褪去胶皮包装,插进浩南的车载CD入口。
“这是什么?”浩南问。
罗门说是从崔远寄回去的那盘磁带里拷出来的歌。
浩南问他什么时候弄的,“澧县还有这样的地方?”
“就昨天晚上。”罗门说,他看见招待所附近有一家卖耳机和音响设备的小店,问能不能弄,对方说能,他便花五十块钱拷了两张,“我昨晚又去见崔远的前妻了。”
“或许我不该来这世界,就和你一样。”
“她怎么样了?”车里的歌声响起,浩南问。
“窗外的白杨树,一棵一棵在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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