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立莲告诉老田,去长沙以后,自己也曾买了茶具和好茶叶,但不管怎样弄,就是泡不出这种感觉。
“那是自然。”田刚饮着茶告诉林立莲,“自古禅茶一味,你的观念里有没有那些东西,会反映到你的行为上来,行为又影响结果。这世间很多事不都是这样吗?”
“所以,你这茶里是禅味?”
“茶自然就是茶味啊,”田刚笑了笑,“但是你说你自己泡不出来的那种感觉,它又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林立莲答不上来,说这么久没见,你怎么越来越深奥了。
“我只是想说,你问我的茶为什么好喝,我也不知道那是为什么啊。”田刚告诉他,一个人的行为是由他的观念驱动的,而观念怎么潜移默化影响人,很多时候自己是无法感知到的。如果被别人感知到,问他那是什么,很可能他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林立莲问他这些年是不是还在看佛经。
“在看。”
老田说最近在重新看《仁王护国般若波罗蜜多经》,看到“一念中有九十刹那,一刹那经九百生灭,诸有为法悉皆空故”。
林立莲问那是什么意思,老田便告诉他,经书这种东西,向来各人有各人的理解,各时有各时的理解。
老田说自己之前的理解是,时间的度量是相对的——有时候在你看来极其短暂的时间里,很多事也许已经发生了无数次的变化。同理,有时候你觉得这世界上发生了很多事,但站远一点看,又会感觉那只是一刹那,从因到果,再简单不过了。
林立莲问他现在又是如何理解的。
“现在我觉得我不理解了,也不想去理解了,就只是看看。”老田说,“做我们这种工作,接触到的净是些人间的悲剧。之前我难免会把这些东西,往那些人的命运上面靠,越去思虑就越困惑,罢了,罢了。”
在林立莲眼中,田刚一直是个很有趣的老朋友。当年的他能力突出,比自己还强,但有一点古怪。他自称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不信佛也不信其他宗教,却又特别喜欢看佛经。林立莲清楚,他的无神论立场不是那种出于工作便利的遮掩,是真真实实地贯彻到他所说的“观念”之中,而他对佛经的喜爱,仿佛又是一种沉迷逻辑思维解密的趣味。
这么多年,老田一直在常德市公安局当基层刑警,没有提过升职,也没有提过调岗。
“好了,不聊这些有的没的了。”
老田递给林立莲两张A4打印纸,第一张是一个女孩的身份证信息。激光打印的黑白图像,可能是硒鼓缺墨的缘故,面部模糊,字也几乎都看不清。
“你讲的那个崔远,真的是一点信息都没留下。我琢磨着,他如果真的到常德生活过几年,很可能是用了个假身份。”
老田说,于是他换了一种思路,从案件的另外一个关键人物黎万钟入手,查了查他那几年在常德的活动轨迹。
“也很少,不过有。”
“真有?”林立莲眼睛一亮。
根据老田查到的信息,2007年4月份,一辆登记在黎万钟名下的小汽车,在柳叶大道出过交通事故。司机叫姚罗巧,长沙人,今年38岁。转弯进长庚路的时候,碰到了一位骑电动三轮车的78岁老农,老农找姚罗巧索要医药费,姚罗巧怀疑他是碰瓷的,两人僵持不下,就报了警,所以有了痕迹记录。
“不就正好是我离开的那一年?”林立莲问能不能联系上这个姚罗巧。
“已经联系过了,他给黎万钟当过一段时间的司机,不过几年前就没在做了,后来自己买了台的士,在长沙当的哥。”老田做事总是快人一步。
他问过姚罗巧,还记不记得当年那起交通事故,姚罗巧表示记得。他后来又问姚罗巧那一年开黎万钟的车来常德做什么,姚罗巧的说法是,送黎万钟的女儿来常德看病。
“黎万钟的女儿?”
林立莲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A4纸,仔细分辨女孩身份证上的名字。
“黎冰心?”
“对,准确点说,黎冰心应该是黎万钟和前妻的女儿。2006年,黎万钟再婚之后又得了个男孩。”老田说。
“黎万钟应该挺有钱的,什么病在湘雅都看不好,还非得来常德看?”
林立莲不理解,老田也不理解,所以他问了姚罗巧同样的问题。
“姚罗巧说,他记得黎冰心是有精神方面的问题,才需要住院的。她有很严重的焦虑症和恐惧症,容易突然惊恐,怕鸡和所有长翅膀的东西。至于当年为什么选择来常德住院,姚罗巧自己觉得,黎万钟就是嫌弃她是个女孩,不想在她身上花太多钱。在常德康复中心住院,比在长沙住院便宜很多,省钱。还有一点是父女俩关系不融洽,隔得远就见得少,眼不见心不烦。”
回想起黎万钟上千万的涉案金额,林立莲听到荒唐的“省钱”二字后,露出极度厌弃的表情。他仔细分辨黎冰心身份证号码上的生日编码部分,1992年出生,2007年不过才15岁。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父亲。
“本来这个事,查到这里也就结束了。”老田重新泡了一泡茶,用公道杯分给自己和老林,喝了两口。
“昨天我去常德康复中心查了查档案记录,2007年底,黎冰心就结束治疗出院,回了长沙。”
老田说,查完档案已经到了傍晚,他本来准备直接回家。
但是走到医院的导诊台前,将要出门的时候,心底一直有个声音,隐隐约约,告诉他必须要再回单位一趟。
老田把林立莲手中的A4纸翻到第二张,又是一个女人,是她的死亡报告。
“我回来查了查那两年和常德康复中心相关的案子。”老田告诉林立莲,还真有。
“2008年8月9日清晨,奥运会开幕的第二天,康复中心一个名叫赵蓉的32岁女护士,从自家公寓的楼顶坠亡了。当时区分局的同事做了些简单调查,写的死因是意外坠亡。”
老田用两根手指,从一张白纸滑到另一张白纸上,从一张面孔,滑到另一张面孔。
“这个2008年意外去世的护士赵蓉,”他说,“正好是黎冰心2007年出院之前负责她的护士。”
常德市康复中心的唐主任听明白了林立莲和田刚的来意。
“黎冰心我知道的,在我这里住院治疗了半年多吧。”
他说,那孩子的父亲黎万钟黎总,之所以送她来这里治疗,价格便宜可能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他和自己是熟人,知根知底,希望这边能尽快把女儿治好。
“我和黎万钟算得上半个朋友,他以前也找我看过病的。”
唐主任说黎万钟和自己一样,都是澧县一中毕业的,黎万钟的同班同学又是自己在中南大学的师兄,后来几经介绍也就认识了。
“黎万钟也是常德澧县人?”
这个信息,林立莲尚未掌握。崔远与黎万钟都有澧县生活的经历,如此一来,他们的距离在渐渐拉近,但仿佛又隔了一层薄薄的窗纱。
“是啊,他很年轻的时候在澧县当老师的,教英语,80年代吧。九几年的时候去了长沙做生意,都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
唐主任说,他已经好几年没有和黎万钟联系了。2007年黎冰心出院之后的几个月,他们还偶尔电话沟通一下康复情况,后来病情好转很少复发,也就没有往来了。
“这个黎冰心是什么病?”
“焦虑症和恐惧症。”
这两个词听起来意思接近,林立莲问区别在哪里。
“这两种都属于精神疾病,要讲清楚全部的区别不是很容易。简单来讲,恐惧通常有当下存在的、具体明确的激发对象,比如我突然面对密集的东西、巨大的东西、人际交往等等,会感到害怕;而焦虑是对未知的、模糊的未来感到不安,什么事也没发生,但是我就是担心坏事会落到我头上。”
“听说黎冰心特别怕鸡?那是什么原因导致的?”
“对,她的恐惧症里面包含禽类恐惧症。不只鸡,通常所有的鸟类都害怕。这类恐惧症具体的原因尚不明确,但是医学上对心理类疾病有一个共识,心理问题的出现,通常不会是简单的个例,而是以一种亲密关系作为继承的。”
林立莲问,这是不是一种遗传病。
“生理上基因遗传的因素也有,不能否认吧,但我说的是一种共同生活中,认知行为上潜移默化的影响,反倒像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传染。父母同子女之间、爷孙之间。尤其是还没有走入社会的小孩子,通常情况下,孩子焦虑的,养育他的人肯定也焦虑,孩子恐惧的,养育他的人肯定也恐惧,区别只在于表现方式、发现与否和程度问题。”
唐主任再次聊到黎万钟的情况。
“黎总本身就有焦虑和恐惧,十多年前来我这里看过病。他这个人吧,焦虑和恐惧是相辅相成的。本来也算是个知识分子,在学校教英语的,那个年代的一些变故,给了他很大打击。
“怎么说呢,他当年总是拿收音机偷偷听一些国外的广播,有了一种很奇怪的想法,觉得国内非常不好,得出国定居才能安全。所以他就离开了学校,去做生意拼命挣钱,想着有朝一日钱赚够了,就去国外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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