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奇这才发现,贴合式锁扣本来应该门框上一片,门板侧面一片,关好门,两个锁眼对上以后,挂锁的锁钩从中穿过落锁,但现在,两片锁扣居然都在门板侧面,用金属焊接胶紧紧地粘在一起。
“我的妈呀,这门,落锁不等于跟没锁一样吗?”鬣狗张大了嘴巴,“他是什么时候把门框上的锁扣卸下来粘在门板这边儿的?”
田颖看了一下门框上原来用于固定锁扣、现在只剩空洞的螺丝孔,边沿一圈的色泽很新,用指尖一摸还有很强的毛刺感:“应该是今晚卸下来的。”
“今晚?”鬣狗想了想说,“今晚老张被拘押之前,来过两次警务室,第二次他拿了个辐条就走了,我在外面看得清清楚楚!”
“那就是他第一次来时动的手。”田颖摸了摸门框锁扣的另一面,发现也有些黏手,“卸下门框锁扣以后,他在两面都涂上胶,只是朝向门框一边涂的是普通的黏合胶,而朝向门板的一边涂的是金属焊接胶,然后依旧把这片锁扣粘在门框上,关上门,把挂锁锁好,所以后来雷磊开锁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但你们推他进拘押室的时候,由于门是往里推的,他利用过门时身体挡住你们视线的一瞬间,飞快地把门框上的锁扣掰下,顺势粘在了门板的锁扣上,因为室内光线十分昏暗,加上心理盲区,雷磊完全没有注意到这时两片锁扣已经比翼齐飞,关上门以后,门板和门框的贴合度极高,看上去两片锁扣依然各在其位,且锁眼‘正对’,任何人把挂锁的锁钩穿过时,都不会起疑心——这样就形成了一个看似上锁,其实从里面一拉即开的‘密室’。”
“第一次……就是那个流氓开枪打伤丰警官以后?”丰奇惊诧地说,“难道那个时候老张就做好了要被关进这里的逃生准备了?”
“嗯,因为雷磊的面目始终模糊不清,所以,老张从出手救你的那一刻起,就开始给自己的脱逃布局了。”田颖慢慢地说,“包括伪造档案那件事,刚才咱们说他是从想通了整个案件以后开始的,现在看来,他谋划的时间很可能要更早。”
很可能要更早……
丰奇的脑海闪回过一帧帧画面,宛如整晚的时光在逆流,追溯着一切的源头:拿着A4纸核实上面的一个个儿童机构是否安全,把孩子们转移出PICU前和田颖依依惜别,跟老张一起面对投毒者发起的一次次挑战,磁性玻璃白板上的警用地图,办公桌上的酒精灯、显微镜、搪瓷盘、铺在地上的一块块白色无菌纱布,上面摆放着从犯罪现场提取回来的一袋袋证物……不,这些都不是,还要再往前,再往前是雷磊逼着自己交出配枪,说起枪,自己遇袭后也曾经让田颖想方设法把吕威那把枪从老张手里夺回来,当时田颖说什么来着——
“老张已经把那支枪送上来交给我了啊!”
如梦初醒!
“那把手枪呢?”丰奇问田颖。
“你的手枪?我不是通过刘处长,从雷磊那儿给你要回来了吗?”
“不是,我说的是吕威那把六四式。”
“那把啊,火灾的时候,我连同自己的手枪一起‘紧急处置’(刑警配枪作业时,如果发现自己处于极度混乱的局面,配枪可能落到敌人手里或枪内子弹发生燃烧爆炸,警员可将枪支就地销毁或掩埋)了。”田颖望着丰奇问,“怎么了?”
“我记起来了,老张在给我包扎完伤口,拖着吕威离开病房前,顺手从手推式清洁车最下面一层的抽屉里拿走了一张砂纸。我那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现在明白了,他是要用抛光显影的方法查出那把六四式手枪的枪号!”丰奇说着,拔步冲到警务室外面,在散落一地的纸箱子里翻检了一番,拿着一个棕色玻璃瓶走了进来,“呶,就用这个,浓硝酸溶液。很多犯罪分子以为磨去枪号,警方就不能找到枪支来源了,其实金属表面的冲压字迹,即便是被磨损,在深层部位依然保存着冲压所致的凹凸差异,只要用砂纸抛光,再用浓盐酸或浓硝酸溶液进行化学显现,就能让字迹重现——根据重现后的枪号,就可以在全国警务网络系统中找到持枪警员的个人信息。按照相关规定,警员丢失配枪是非常严重的过失,无论枪支是否找回,都必须记入人事档案,那把枪保养得比较好,丢失不会太久,老张拖吕威去警务室的路上,肯定问出了他买枪的大致时间,如果是在一个月以上,那么丢枪警员的主管领导必定已经提交了修订申请。因此,老张只要发现修订申请还在‘待审核状态’,从系统中找到该警员的主管领导的电话,然后启动修订模式,并与该领导联系,以人事信息管理中心的名义索要密码——就可以在那个警员的人事档案上移花接木了!”
鬣狗听得目瞪口呆。
田颖揉着太阳穴说:“我真的很想知道,老张本人的人事档案上到底记载了些什么……”
丰奇让鬣狗在拘押室的地上摸索了一会儿,找到了一根铁丝:“这大概是他卸锁扣的时候扔进来的,用来开手铐——他再一次利用了你们的心理盲区:搜查警务室时,你们对堆满杂物的外间搜得比较仔细,而对于门上落锁、空无一物的拘押室,不会太细致。出了拘押室后,他应该不费吹灰之力就放倒了外间的那个看守,并把孔洞外面的鼓风机插头拽了进来……想必第二次进警务室时,他已经猜到了杨兵的终极计划,但你一直在门口监视,所以他不但不能把插头插入电源给鼓风机充气,反而在拿辐条时,将箱子后面的插头推到孔洞外面,以防万一自己被关进警务室时,外间会遭到严密的搜索——”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田颖问。
丰奇说:“就剩下最后也是最难的一个问题了,他是怎么打开外间的不锈钢防盗门,溜之大吉的?”
田颖沉思了片刻说:“我的感觉是:今天晚上老张不仅在和不同的对手同时对弈,而且棋无虚招,招招领先,所以——”
丰奇和鬣狗都望着她,等了很久,她才幽幽地把这句话说完:“所以他第二次进警务室,很可能也是有预谋的行动。”
“你的意思是说,黎炎发生气管异物,是老张借着他喜欢叼笔帽的习惯,刻意为之?”丰奇觉得身上一阵发冷,夹紧了拐杖,“我想起来了,我把黑脸汉子关进警务室以后,跟周芸汇报时,那个长着酒糟鼻的传达室人员多疑,主动说警务室里面堆的东西不全是他的,还拉老张来做证明,当时就提到了自行车配件。后来陈少玲在游泳馆救一个气道梗阻的孩子,做环甲膜切开术之前,周芸提醒过她,上衣口袋里不能有硬塑料之类的东西,不然掉进患者气管,身边没有辐条就无法取出……”
“这就更加证明,黎炎发生气管异物绝非巧合,老张就是要让周芸主动派他去警务室,这样才不会引起雷磊的疑心……”
“可是——”鬣狗又插话了,“当时我看得清清楚楚,他进来后,只弯腰在箱子那儿摸索了一会儿,拿了根辐条就出来了。”
“你敢保证他一刻都没有脱离你的视线?”丰奇问道。
“我敢——”鬣狗刚刚梗起的脖子又缩了半寸,“就是他往外走的时候,我怕被他撞见,赶紧后退,听到特别轻微的‘啪’一声,好像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田颖在警务室里间和外间的地面上好一通搜索,却一无所获。
“老张一定是抛掷了什么东西,屋里既然没有,那么可能在屋外。”田颖对鬣狗说,“可是南墙的窗外有你在监视,所以那样东西八成是从北墙的窗口丢了出去。”
说着,她打开北墙上方狭长的玻璃窗,扒着铁栏杆往外望去:空场上乱糟糟的,消防队员们还在抱着高压水龙朝备用病房喷水,已经关掉鼓风机的淘气堡瘪了大半截,犹如一个嘬光了汁液的柿子皮摊在地上。
突然,她转身跑出了屋子,过一会儿又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虽然还不知道他是怎么逃出去的,但是我有一个发现。”
说着她用手机电筒照向窗外,指着贴近窗根的一处瘪了的淘气堡“城墙”,对丰奇说:“看见那块长方形的白斑了吗?”
丰奇用拐杖撑直身体,探头望去,由于淘气堡的“城墙”涂饰成青灰色,所以那块巴掌大的白斑虽然不太明显,但边缘尚算清晰。
“那是什么啊?”
“一块防水双面胶。”田颖说,“我试了试,如果淘气堡充起气来,它恰好位于把手从铁栏杆里伸出就能摸到的位置,而且因为地上插了锚固,就算风大也不会吹偏移多少。我想,老张一定是估算了高度、看准了方位,把什么东西粘在双面胶上抛出,正好落在那里,这样等他从拘押室里逃出,给淘气堡充气之后,伸手就能把那样东西拿进屋子里面来。”
“难不成是防盗门的钥匙?”鬣狗眨巴着眼睛说,“那也没用啊,这扇防盗门从里面无法用钥匙打开——别说里面了,外面都没戏,雷主任和我出来时,他特地用夹钳把原来那把钥匙夹断在锁孔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