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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城计 [出版] (呼延云)


  李德洋使劲咽了几口唾沫,走上前说:“这位家长,你们的孩子中毒送到医院,我们及时进行了救治,也没有发生更大的危险,在哪个病房留观都是一样的,治疗也好,用药也罢,根本就没有区别,作为医生,我能理解您替孩子担心,但还是希望您能理性对待,配合医护人员,做好孩子的护理工作。”
  “少来这一套!明天是元旦,开年不吉利,倒霉一整年,我就不想让我儿子今晚在抢救室过!在你们这儿看病,你们收不收费?收费你们就是做服务的;我们是不是花钱?花钱了就是消费者!消费者不满意,你们就得给我们做满意了——甭废话,赶紧的调床位,换到这个房间里面来!”
  李德洋气得胸口疼,但对面的家长是个身高在一米八五往上的大胖子,块头就压他不止一头,没办法,他只能用尽量温和的口吻说:“这里真的没有病床了,寒冬腊月本来就是儿童急诊的高峰期,可是为了收留中毒的孩子,我们已经把其他的患儿都劝回家了,您倒是找找,这屋子哪里还有能空得出的病床,您找到了,我就安排您家孩子住过来。”
  谁知那大胖子把手一指:“那儿就有!”
  顺着他的指尖,李德洋看到了那道隔断出“蓝房子”的医用屏风。
  “早就在新闻里看到过你们医院干的这事儿,我不管你们是真仁义还是假慈悲,反正看病这码事儿,说到底就是谁钱多谁优先,新区的我们比不过,但我们至少比里边那些没钱的强,新区的挤对我们,我们就只好挤对他们——你让他们赶紧腾地方!”
  李德洋一想,眼下,也只能把“蓝房子”的患儿和抢救室的患儿对调一下,反正“蓝房子”里的孩子基本上都是拖时间的绝症患儿,也不在乎什么吉利不吉利,何况收留他们本来就是医院的恩惠,谅他们的家长也不敢不同意,如果真的闹起来,就一句“再闹就把你们赶出去”,看谁还敢吭一声!
  这么想着,他绕过医用屏风,来到“蓝房子”里面,正要安排挪位的事宜,却突然发现有一张病床是空的,床头柜和床底下也空无一物,收拾得干干净净,不像从前那样堆着满满的东西。他有点儿犯蒙,把蔡文欣叫了过来:“那张病床上的患儿呢?”
  “走了。”
  “走了?”李德洋皱着眉头想了想,那张病床上一直住着的是“老病号”,就是那个因为神经母细胞瘤发生了严重的骨骼转移,脑袋上长了数十个包块的男孩……不久前,他妈妈用手机自拍惊吓到邻床的女孩,还被自己狠狠教训了几句。
  “在‘蓝房子’泡了这么久,怎么,禁不住我两句话,就带着孩子走了?”李德洋问。
  蔡文欣看了他一眼,低声说:“不是……那个孩子死了,她妈妈把他的遗体捐了,就办了出院手续,回山区老家了。”
  李德洋大吃一惊:“怎么会……不是他妈妈刚刚还跟他头靠头拍照来着吗?”
  “是啊,她当时拍照,就是想留个念想。”蔡文欣难过地说,“办出院的时候,她跟周主任说,其实傍晚孩子就不行了,可她不愿意让他再遭罪,也不愿意再给医生添麻烦,就没有告诉咱们,让孩子安安静静地走了,一晚上咱们这儿人手不足,又都忙得不行,就没注意到……”说到这里,她从兜里掏出一个手机递给李德洋,“这个手机,她让我还给你,里面的照片已经转到我的手机上了,我答应洗出来,给她寄到家去,她让我一定代她向你说一声谢谢,刚来医院那会儿,你给他们母子太多的照顾,如果不是你主动借给她这个手机,她没法揽活儿,就没法挣钱给孩子治病,也没法给孩子留下最后几张照片……”
  李德洋接过手机,揣进裤兜,又看了一眼那张空空如也的病床,洁白的床单、蓬松的枕头,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好像从来没有人在上面躺过一样。
  他木然地向病房外面走去,大胖子家长迎面问“啥时候给我们挪床”,他却没有听见似的径直从旁边走了过去,大约是看他神情不对劲,那家长气哼哼地也没有再追问。
  李德洋就这么往前走着,穿过或来或往的患儿家长,脑子里一片空白,一直走过急诊大厅,走出楼门口,走下台阶,仰起头,望着不知什么时候在空中织起层层叠叠白色纱幔一般的漫天飞雪。他的视线和思绪更加迷茫,整个人虽然兀立在雪中,瘦弱的身体却仿佛冰河岸边一根干枯的芦苇,随着风雪飘摇不定。
  手指尖,有点儿凉。
  怎么搞的?
  他觉得裤兜里好像有个什么冰凉的东西,拿出来一看,是个手机,想了想,才想起是自己好久前用过的一台旧智能手机,坏倒没有坏,就是用的时间太长了,信号差,耗电快,拍照像素又低,就淘汰了。
  好端端地我带着这个旧手机做什么?
  他想。
  脑子里混混沌沌的,想了老半天,才想起这个手机是“老病号”的妈妈委托蔡文欣还给自己的。
  “她让我一定代她向你说一声谢谢,刚来医院那会儿,你给他们母子太多的照顾,如果不是你主动借给她这个手机,她没法揽活儿,就没法挣钱给孩子治病,也没法给孩子留下最后的几张照片……”
  “老病号”死了——那个被病魔摧残了形貌,却一直顽强地向生命讨活的小朋友。
  当妈的搂着儿子冰冷的遗体,用这个手机拍了母子最后的合影,却被自己狠狠教训了一顿,当时她也不辩解,只是捂住脸无声地哭泣,肩膀一颤一颤的……
  他往前跑了几步,似乎是想找到那个刚刚永远地失去了孩子的母亲,可是哪里还看得见她的踪影,只有越来越浓的雪,将世界遮蔽在无边无际的茫茫之中。
  我居然还主动借给过她一个手机,这个手机居然是我主动借给她的。
  没想到对患儿、对家长、对儿科医疗工作已经彻底厌倦、厌烦、厌弃的我,还曾经做过这么一件事。
  他低下头,望着掌心里的手机,自嘲地咧开嘴笑了笑,可是不知怎么的,两行热泪沿着面颊滚落下来,他用手擦了一把,可这一擦,更多的泪水流了下来。为了向那些走进医院的患儿和家长掩饰(其实根本就没有人经过他的身边),他还一边笑着,一边扬起眉毛发出“嘿嘿”的声音。渐渐地,翻涌的胸口终于再发不出一点儿声响,他站在原地,用白大褂的袖子掩住哭到不能自已的双眼,攥着旧手机的手随着抽噎而不停地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放下袖子,泪水将他的双眼浸得红肿,却也洗得明亮了一些,望着被雪花模糊成一片斑驳的城市,脑海中却清晰地浮现出了那些久已淡忘的往事:见习期间整整半个月没回家,夜以继日地扎在急诊大厅跟医生们刻苦学习;给一个孩子做B超时发现严重血性腹水,抱起就往抢救室冲,肩胛骨撞在门框上,贴了两个月的膏药也没消肿;救治幼儿园集体食物中毒而呈喷溅型呕吐的孩子,一个晚上换了四件白大褂;小夜门诊和大夜门诊连轴转时没时间上厕所,憋尿愣是憋出膀胱炎来;多少次下班后又饿又困,不知道是该先吃点儿东西,还是该先回家睡觉,最后常常是坐在办公室,嘴里叼着面包歪坐在椅子上呼呼大睡,可是只要听见外面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叫声,就会弹跳起来,一边咽着面包一边冲向急诊大厅……
  还有,学生时代曾经和同学们无数次庄严背诵过的希波克拉底誓言——
  “作为一名医疗工作者,我正式宣誓:把我的一生奉献给人类,我将首先考虑病人的健康和幸福,我将尊重病人的自主权和尊严,我要保持对人类生命的最大尊重,我不会考虑病人的年龄、疾病、民族、性别、国籍、信仰、社会地位或任何其他因素,我将尽我的努力,为病人谋幸福。”
  他伫立在风雪中,一遍遍地默诵着这段话,每默诵一遍,心上那些板结的冰块就又融化了一点儿。
  多久了,已经冻僵在血管中的血,被曾经的理想和激情唤醒,重新又滚烫了起来,奔涌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辆搭了篷的轻卡呼啸着开进了院子里,恰好停在他的面前,从车篷里钻出来一个脸蛋圆圆的女孩,“砰”地跳下车,冲着李德洋喊了起来:“李叔叔!”
  李德洋定睛一看是媛媛,赶紧冲了上去:“媛媛!你还好吗?”
  “她没事!”坐在后车厢里照顾孩子们的胡来顺把车篷掀开,放下后车板,“德洋,这儿有个脚崴得挺严重的孩子,你在下面搭把手,我把她放下去,你搀着她进急诊大厅行不?”
  “脚崴了要减少走动。”李德洋转过身,伏下背脊,“直接让她趴在我背上,我把她背进去!”
  望着李德洋一步一步、稳稳地背着王雨馨往急诊大厅走去的背影,胡来顺搓了搓鼻子,嘟囔道:“这小子这是咋了?”
  8
  当女儿扑进怀里的时候,周芸紧紧地搂住她,指尖简直就是抠住她的衣服,怕一不留神再让她跑掉了似的,嘴里嘀嘀咕咕,像是说给她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没事儿啦,没事儿啦,没事儿就好啦……”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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