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什么呢你?”雷磊说,“他非法持有枪支,又开枪袭警,哪一条都够判的了!”
“不可能。”小流氓急了眼,“我哥不到十八岁,我们都是未成年人,国家保护我们的!”
雷磊终于知道吕威为什么敢开枪了。确实,按照我国刑法,对未成年人涉枪犯罪的惩处要轻得多,他摆了摆手,把那小流氓轰了出去。
一直沉默的周芸这才开了腔:“雷主任,我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为了直播吸睛,一群不良少年来医院急诊胡闹一通,且不说这个‘噱头’有多少人爱看,有多少人打赏,单说他们采用这种方式让医生出洋相,难道你不觉得太儿戏了吗?听起来像是那个姓卓的编出来哄骗这班无知少年的蹩脚借口,绝不是其真实目的。何况后来的开枪伤人,不仅不在那伙人的计划之列,而且使事态严重升级,这里面恐怕有着其他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吧!”
雷磊想了想说:“不管这伙人的真实目的是什么,其中最严重的肇事者已经被捕,回头再慢慢审吧,眼下有件事,倒是更需要抓紧办——周主任,你们那位保洁员,到底是什么来头?”
这个问题,周芸到现在也一头雾水,因为她还没顾得上找老张详细了解,只好从高副院长以亲戚之名把此人介绍来医院工作讲起,把这两年多来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
雷磊听完更加惊讶了:“你的意思是说,两年的时间里,他从来就没有表现出会一点儿搏击技术和急救技术?”
“是的。”周芸说,“除了打扫卫生,他从来没有表现出他学习过任何其他的职业技能。”
“奇了,奇了……”雷磊的嘴角向一侧咧了一下,“也不知道是敌是友。”
“是敌是友”这四个字,让周芸的心里一沉,因为就在刚才,丰奇也说到了这四个字,只是含义更为复杂。
“主任,现在这里的情况非常复杂,也不知道是敌是友。”当鬣狗来到留观一病房叫她去急诊科办公室时,丰奇在她的耳边低语道。
“你是说——”
“那伙流氓、老张——还有雷磊。”丰奇说。
周芸吃惊地看着丰奇。虽然她并不清楚丰奇和田颖这一个月来执行的任务具体内容是什么,但大致知道是保护PICU里面的那群孩子,从这个意义上说,任何突如其来并存在暴力威胁的外来者,都有可能是潜在的敌人。吕威那一伙儿就不用说了,而雷磊——她这才意识到:不管雷磊的官职是什么,对于丰奇执行的任务而言,他同样是一个身份叵测的对象,更让她惊诧的是,老张刚刚救过丰奇的命,可是丰奇同样在第一时间将他锁定为需要高度警惕和提防的目标。当然,丰奇这样做是理性的,也是正确的,可周芸的心中难免五味杂陈。
丰奇把声音压得更低:“那把枪,现在在老张那儿,不能落到雷磊的手里,拖延时间,我来想办法。”
周芸明白了,丰奇的意思是说,无论枪在老张手里还是在雷磊手里,都是不安全的。从法理上讲,雷磊跟老张要枪,老张必须交出,否则可以凭借人数上的优势加以胁迫,所以丰奇必须提前一步把枪拿到手。可他眼下伤势严重,直接跟老张要,老张如果不给,“来硬的”是万万不行的——别说此刻,就是他没受伤的时候也未必是对手……周芸知道,自己眼下唯一能配合丰奇的,就是“拖延时间”四个字了,这才跟着鬣狗来到急诊科办公室。
现在,雷磊终于把话题转到老张身上了,而且早晚会提到那把枪,也不知过了这么久,丰奇想出什么“办法”了没有。
果然,雷磊接下来一句就是:“不管是敌是友,那把枪不能搁在他的手里。周主任,麻烦您把他叫到这里来一下。”
周芸无奈地站起身,往门外走,鬣狗跟在她的后面。
走进留观一病房,她看了一眼丰奇,丰奇的脸色十分晦暗,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好对着正在扫地的老张说:“你跟我来一下。”
4
在大楠注射了一针止痛针以后,丰奇腿上的伤口没那么疼了,他开始思考应该怎样把那支枪从老张的手里要回来……一个月来,每天老张都要进到PICU里面打扫卫生,因为这个老人实在沉默寡言,所以他和田颖并没有跟他说过几句话,甚至都没有正眼看过他的相貌,唯一一次留下点儿印象的,是老张正在旁边拖地时,田颖说起了扫鼠岭的案子,老张抬起头,看了看正围在桌子边认真画画的孩子们,就又闷着头做自己的活计了。
如果老张真的是一个潜在的“杀手”,那么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他有的是机会对孩子们下手,不必非要等到今天,这么一想,丰奇稍微宽心了一些,但安保工作的要则是“怀疑一切”,所以对老张还不能解除戒备,尤其是在知道他怀有可怖的身手之后,因此那把枪,是一定要拿回来的,问题是用什么办法……想来想去,他觉得只能冒险用一下田颖了。
他看了看留观一病房,老张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于是拿出手机拨打田颖的电话,打了半天也打不通(医院的重症监护室为了防止手机电磁波干扰医疗设备的工作,在建设和装修中都会使用屏蔽材料),正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田颖用PICU的座机给他打过来了。
一接通,是急得快要哭出来的口吻:“丰奇,你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
丰奇把经过大致讲了一遍,为了不让她担心,特地把伤势往轻了说,饶是如此,田颖还是执意要下楼看他。
“不行!”丰奇严厉地说,“你忘了咱们执行的是什么任务?怎么能把孩子们独自留在PICU!”
田颖沉默了,电话里渐渐响起了抽泣声,还有苗小芹轻轻的呼唤“田阿姨你怎么哭了”。
丰奇的心里顿时充满愧疚,可眼下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他说:“田颖你别哭,我有非常重要的话要对你说。”
田颖慢慢停止了抽泣:“你说吧。”
“我刚才跟你讲了,那把手枪被老张捡走了,这个人一出手就知道警用急救包在哪儿,证明他很可能从事过警务或相关工作,但他现在的面目和根底是什么,我们完全不了解,所以枪在他的手里是非常危险的。而雷磊,我估计也惦记上了那把枪,如果他跟老张要,老张不能不给,这不行!我们得抢先一步把枪拿回来!”
“可是——”
“你别打断我,先听我说。”丰奇说,“而且,我想来想去,我不方便直接跟老张要枪,一来他如果不给我,我毫无办法,二来我受了伤,身上带着两支枪,万一有个闪失,等于给敌人送军火,所以,还是你保管那支枪比较方便。”
“可是——”
“我说了你别打断我!”丰奇一下子火了,声音猛地拔高了八度,病房里正在忙碌的人们齐刷刷地把视线投向了他,他赶紧压低了声音说,“对不起,我有些着急了,这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半点儿差错都不能出。这样,你先把孩子们集合到一个安全的房间,然后给老张打个电话,就说苗小芹晚饭吃多了,消化不良,刚才吐了一地,让他马上上楼收拾一下。等他进到PICU里面,就让他立刻把手枪放在门口的那张桌子上,然后离开。全程你要选择在一个有掩护的地方,并把手枪保险打开,枪口对准他,如果他有任何异常的举动,马上开枪,不要有丝毫的犹豫!”
电话那边,田颖没有出声,丰奇有些焦急:“听见了没有?你倒是给个话啊!”
“听见啦!”田颖拖了长音,“可是——老张已经把那支枪给我了啊。”
“啊?”丰奇大吃一惊,“你怎么不早说。”
“我一直想跟你说,你一直不让我打断你啊。”田颖说,“一把六四式手枪,没错吧?枪号被磨掉了,从弹匣情况看,击发过一枚子弹,其他子弹还在。”
“他什么时候送上去的?”
“就在我给你打电话之前啊,他还说是你让他交给我的。”
丰奇放下手机,一时间眼前竟有些恍惚。这时,老张回到了留观一病房,继续打扫卫生,一举一动都那么平常和自然。丰奇望着他,想起田颖那句“他还说是你让他交给我的”,越发觉得此人好像一台CT机,早就把自己大脑里的所思所想照了个透亮,所以才先行一步,将手枪送了上去。这种被人窥破心机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以至于他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带着丝丝寒意。
周芸进了病房,叫老张跟她来一下,老张放下扫帚,与她一起走进急诊科办公室。他刚刚在雷磊面前站定,猩猩和鬣狗就从左边和后面围拢了过来,但老张却神色如常,仿佛根本就没有看到这两个人似的。
雷磊坐在一张椅子上,凝视着老张。他的后背靠着椅背,摆出一副闲逸而舒适的姿态,虽然是从下往上看的,却刻意让目光含有一丝嘲讽和不屑,形成居高临下的蔑视感;而老张望着他的目光则平静得好像深不可测的古潭,能无声无息地把一切激射而来的箭镞吸收并沉入潭底……半分钟以后,这场无声的交手分出了胜负,雷磊转动了一下僵硬得发疼的脖子,颈椎上传来的咯吱声是那样的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