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凌云闻言大喜道:“驴车在原武山可多见吗?”
那面熟男子老老实实答道:“那原武山下的平原上,居住了许多百姓,平日有很多驴车经过,至于先前郎君所说的三十岁左右的魁梧男子,也多不胜数。”
“……看来不行,线索过于笼统,符合的人太多,只怕就算确定凶手住在那原武山,也难确定他的踪影。”李凌云眉头大皱,“这屋内痕迹被破坏得太严重,凶手留下的其余痕迹已无法提取。不过事到如今,四个案子合在一起,姑且可以将那凶手简单描述一番。”
“凶手为男子,身高六尺一寸七分以上,三十余岁,身体强壮,脚穿长靴,靴底印花极为规整,丝线排列整齐,可见此长靴出自巧匠之手。凶手有习武经历,懂得如何利用中草药,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四名死者口服迷药,可见其懂得医理。他知道脚部血脉位置,一刀割开,下刀稳、准、狠。死水湖案中,他挖眼的手法同样干净利落。在天师宫里,他更是一刀截头,一刀剖腹,毫无半点拖泥带水……他甚至知道人在水中可以变成巨人模样,无法辨别容貌,所以只有死水湖案中,凶手没有附加毁容手段。这一切的一切都可证明,凶手对人体构造极为熟悉,非一般医者可以比拟,只有追求升仙之法的医道才最为符合。
“此人作案时,使用驴、马运送死者与工具,说明其擅长驾驭牲畜。三桩案子里,他一次用驴车,一次用马,一次用驴。虽说天师宫的绝壁之下并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痕迹,但依我看,如果再回去仔细找寻,说不定能发现与牲畜相关的痕迹。
“另外,封门村鬼宅、城西怨鬼林,以及那个死水湖,当地人都很少知道,更别说外来者。凶手能到这些地方作案,说明他对河南道一带的地理情况非常熟悉。
“他可以让死者主动喝下迷药,作案后又对死者进行毁容,显然他是四名死者的老相识。
“杀完人后,他取走死者的头颅、眼珠、阳物及血液,作案动机要么是仇恨,要么就是为了达到其他目的,只是目前我们还不知晓具体为何。
“封门村案中,他为了防止血液凝固,特意准备了新鲜的活血草药。
“怨鬼林案中,他为了将死者钉在树上,提前许久,去铁匠铺锻造了四根铁钉。
“死水湖案中,他为了让尸首漂于湖上,在轻木上用配方极为复杂的‘萤火虫汁液’做记号。
“天师宫案中,他为了一刀斩断明崇俨的头颅,带了一把为自己量身打造的御用陌刀。
“每桩案件中,他杀人的方法不同,使用的工具不同,展示尸首的方式也不同。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但不难看出,每次作案之前,他都做了十分精心的设计。按我们封诊道多年的查案经验分析,这不符合泄愤杀人的特征,所以……”
李凌云沉吟片刻,继续道:“所以凶手这样做,一定有他特别的目的,砍头、挖眼、取血、摘阳物……这种匪夷所思的做法,越看越像是信奉了什么邪神,带着某种祭祀的意图……又或者,他是一个极为疯狂的疯子……”
“会不会,他听了什么胡僧的胡话呢?”谢阮忍不住猜测。
李凌云若有所思。“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可以肯定的是,四桩案子均是一人所为……此人身份特殊,专杀术士,他连天皇、天后身边的红人,明子璋的阿耶都敢下手,足以看出,在他眼中就没有不敢杀的人……”
谢阮也变了脸色。“别人不说,明子璋的阿耶何等身份,平日想巴结他的术士比比皆是,他竟然对凶手也毫无防备,至少说明该人与他处在同一个水平……大郎刚才也说,此人为游京术士,常在东西两京及关内道、河南道附近活动,现在又有如此高的道法,万一被他混进皇家道场……难保不会生出大事情来。”
李凌云认可道:“我看,此人便是凤九说的那种杀起人就停不下来的家伙,如果放任不管,只怕还会有人惨死。”
谢阮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打定主意道:“此事非同小可,必须马上告诉天后!”
官署名,也写作“掖庭”。秦和汉初称永巷,汉武帝太初元年(公元前104年)更名掖廷,属少府,其长官称令,另有副长官丞八人,掌后宫宫女及供御杂务,管理宫中诏狱等,由宦者担任。
文书名。即由官府发给出家僧尼之凭证,亦简称“牒”。
老子李耳。
第六章 寻道入魔玄胎索命
阳武县的案子暂且算是有了结论,然而开启正式的查案流程,却需要在天后武媚娘许可之后进行。虽说案件调查结果已被谢阮录下,快马送回了东都,但可想而知,就算有旨意,也要和大理寺做更多的交接才行。
为早日破案,一行人打算最多在县城休整一天,便立即踏上归途。然而谁也没料到,李凌云会在这个当口突然倒下。
他这次的病来得有些莫名其妙。马队才刚离开阳武县,李凌云就高烧不止。谢阮本想在驿站等李凌云病愈之后再起程,而他自己诊断是遭了风邪,死活不肯耽搁时日,草草吃下两服药,换了辆更加平稳的牛车,一行人便朝东都赶了回去……
还算宽阔的驿道旁,明珪下了马,踏上停在封诊车后面的牛车,对里头的六娘道:“牛有些走不动了,我们先在此休息片刻,附近有条小溪,你跟三娘一起去洗把脸,再打些新鲜的水回来。”
六娘把李凌云枕在她膝上的头小心地挪到木枕上,为避免弄醒他,她轻轻起身,缓缓从明珪身边经过。
“大郎怎样了?”明珪见六娘下车,担忧地看向李凌云。他额上放着湿手巾,满头是汗。
“赶路太急没歇好,大郎的高热有些反复。”六娘愁眉不展地对明珪道了个万福,“有劳明少卿照顾大郎,让他把药吃了。我去洗洗,顺便再烧些熟水。”
明珪点头进了车厢,把车帘卷起通风,又从李凌云枕旁摸出一个锦袋,倒出一丸药,搓成细条,均分成小颗粒,这才把他叫醒。
李凌云面色潮红,看到药粒,表情有些厌恶。明珪好笑地道:“这药不是大郎做的吗?你自己就是医生,却怕吃药?”
李凌云把药接过服下,又拿了水囊,正要喝水,突然停下来问:“水烧过了吗?”
“烧过放凉的。六娘说你们封诊道不喝生水。”明珪回答。
李凌云喝了几口,把水袋还给明珪,皱眉道:“我十二岁时,阿耶第一次让我独自剖尸。那个人本来在家里好端端的,突然就呕吐起来,吐出的东西里混杂着很长的虫子,随后他就腹胀如盆,浑身发热,痛苦挣扎了一段时间便死去了。乡野传闻说他是中了虫蛊而死的,认为他的娘子与外人私通,下蛊谋害亲夫。”
李凌云缓了口气,继续回忆:“这人看起来身体瘦弱,据说厌食已久。我剖开他的肚子后,发现他腹内都是虫,连小肠和胃里都满满当当的,有的虫子钻破了肠道,导致粪便进入腹中,引发病痛而死。”
“这跟喝生水有关?”
“嗯,我封诊之后,给死者的娘子和父母吃了封诊道配的驱蛊药丸,可并未从他们体内逼出蛊虫,而他们一家人总在一起进食,所以这可以证明,死者的娘子并不懂巫蛊之术,否则死者父母体内也应该有同样的蛊虫。
“因虫而死的情形,后来我又遇到过几次,询问家人,发现死者都很喜欢随意喝山泉水或是河水。阿耶告诉我,我们封诊道很早就发现,蛊在天地中是存在的,一些细微看不见的东西可以通过生水进入人体内,最后变成虫,但是把水煮沸后,那些东西一般就不复存在了。”
“原来如此,不过蛊好像也有很多种类,传说有一些会半夜飞来取人性命。”
“没见过,如果真的有,应该跟生水里的虫蛊也不是一种东西。”李凌云感觉药物在体内开始发挥效用,额上的虚汗也少了些,“我们封诊道认为瘟疫也是蛊,只是和虫蛊不同,要更细小。如果致人患病,从表现症状才能够分辨瘟疫种类;要是致人死亡,就可以通过剖尸进行判断。”
“瘟疫也是一种蛊,这说法很有意思。”明珪把水袋挂回车厢壁上,看向李凌云,“大郎为什么着急回东都?六娘说你高烧反复,是休息不够导致的。”
“凶手一定还会下手,”李凌云皱眉道,“早一天说服天后下旨,就能早一天去阻拦他。”
“也是……或许回到东都,除了对天后报告连环案的事,李大郎你还有一件事要做。”
李凌云不解地道:“什么事?”
“取代杜公,入宫任职。”
明珪说完,李凌云沉默片刻,摇摇头。“我没这个打算。”
明珪有些惊讶。“为什么?杜公不是把祖令还给你了?作为首领,难道那个官职不应该是你的?再说你现在为天后办事,总要有个说得过去的身份。”
“祖令是在我这里,”李凌云皱了皱眉头,语气无奈,“但我不能进太医院。”
说完,他烦躁地摇摇头。“我是会一点医术,但并不精通。阿耶说我不擅长和人打交道,所以才让我认真学习封诊技,其他事了解一下就好。我进太医院的话,就要给宫里的贵人问诊,那一定会露馅。为天后查案我责无旁贷,但太医院的事,怎么想都还是杜公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