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凌云望着噗噗冒泡的小锅,继续道:“因为我们不知这种水中含有什么,所以把它们喝进肚子,也无法预知会产生什么疾病。为避免从水中摄入危险的东西,我们封诊道自数百年之前便传下一个原则,所有的水必须沸腾半刻才可饮用,我们称之为熟水,这种熟水静置多日,也不会长出虫和草来。”
“这样做当真有效?”谢阮不由得问道。
“自然有效,”李凌云道,“我们封诊道曾有一代首领,为证明这样做是有用的,拿钱请两个村子的人来配合我们,让一个村子的人只喝生水,另一个村子的人则只喝熟水。当然也不是强求他们如此,而是本来这两个村子的人饮水习惯就不太一样。一个村子附近就有非常清洁的水源,所以他们日常所饮均为生水;而另一个村子的水源比较混浊,需要进行沉淀方可饮用,既然收了银钱,又有干净的水喝,他们也乐意如此。”
子婴在旁听入了迷,追问道:“后来呢?怎么样了?”
“后来我们封诊道一直关注了这两个村子三年。这三年里,村民喝生水的村子,很多人患了病,面黄肌瘦,体质虚弱,吃多少也不饱,有的人肚子里面还生出了虫子,类似蛊虫,需要用一些猛烈的除虫药才能康复。”
李凌云拿出一个金属小勺在锅里面搅了搅。“而村民喝熟水的村子,虽然也有人生病,但无论得病的人数,还是患病的严重程度,都远低于另一个村子,可见饮用熟水并不会对身体造成危害。”
“原来如此,可这跟你们判断水是苦是甜,又有什么关系?”
“自然有关。要想把生水煮沸成熟水,必须要用到器皿,待水熬干就会留下残渣,单靠肉眼去判断,甜水残渣较少,而苦水因含有矿物,所以残渣较厚。”
说着,李凌云已命六娘闷灭炉火。他又唤来子婴把铜锅放入水中冷却,伴着滋滋的热气,锅底竟缓缓地生了一层白霜。“老师,你看!”
李凌云瞟了一眼。“看厚度,基本可以判断是苦水了。不过我封诊道对水的研究绝非仅止于此……”说着,他从封诊箱中取出一个紫色小瓶,小心地把瓶中汁水倒进了一个白瓷杯内,“此物是一种生长在高山石缝中的草药,名叫石濡,其性寒凉,因常年生长在高耸入云的山上,又得名云茶。取此物晒干后研磨成细粉,混入熟水搅拌,滤掉残渣,便能得到一种紫色药水。路遇水源,取样混入药水中,若药水仍保持紫色,则证明此水为甜水,适合饮用;倘若药水变红或变蓝,则此水为苦水,药水色越深,则此水水质越差。”
说完,李凌云信手取了一些泉水滴入瓷杯轻轻摇晃,瓷杯中的水果然渐渐发红起来。
“难道你们封诊道如此大费周章,只是为了证明水源的水是否适合饮用?”谢阮见李凌云好像有所保留,一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模样。
“当然不是!”既然谢阮开了个头,李凌云就耐心解释起来,“我封诊道虽历代以查案为主业,但治病救人也是我们的职责。祖辈先人之所以要研究水,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便是为了试毒。我所称的苦水,有的含有矿物,而有的则存在一些怪毒,这些毒的源头颇多,无法判断,所以也无药可医,它们会慢慢渗入水中,短期饮用这种水并不会觉得不适,但若长期以此为水源,将会带来无法预知的后果。我道封诊秘要上就曾记载过,某地村民连续多代活不过而立之年,有的孩童生下来便夭折,却始终查不出病因,我道先人在排除各种可能后,确定此村水源存在问题。更换了水源后,此村怪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先人为了避免悲剧再度发生,踏遍南北各处验证水质,这才研究出了此种紫色药水。”
说着,李凌云把刚才的白瓷杯拿到众人面前。“此处水源的水混入药水后,药水微微发红,说明其中只是微小矿质含量较多,长期饮用不至于致命。若是药水呈现出猪肝红或者血红,那么此水便含有犀利的怪毒。”
“现在是不是可以确定,死者就是喝了这口水源的苦水才患的石淋病?”谢阮又问。
“当然不行!”李凌云朝站在一旁听得入神的子婴招招手,“把铜锅拿来!”
子婴回过神,道:“好!”接着双手捧起铜锅,恭恭敬敬递到李凌云手中。
只见李凌云从封诊箱中取出一把金属小铲,沿着锅底那层白霜连铲数次,直到白霜堆积到指甲盖大小,他又让人取出幽微镜。
将白霜置于镜底仔细观察片刻后,他才长舒一口气道:“此水熬煮过后剩下的残渣,与死者尿脬中的石淋成分颇为相近,不会是巧合,这里应当就是导致死者患病之水的水源。”
谢阮手扶着刀柄,看向不断延伸向树林深处的半开竹子,感慨道:“没白折腾半天,总算有了个好消息!”
用竹子做的引水槽一直延伸数百丈,随后穿墙而过,将水引入了一座道观里。
此观隐藏在密林深处,众人绕到道观前方,发现正门处悬挂的牌匾上,用潇洒的字迹写着“紫阳观”三个大字。
这道观虽然规模看起来不大,但所用的砖瓦制作精良。置身其中,感觉无比清幽。高墙瓦片上隐约可见少量青苔,可见这座道观修建年头尚短,难怪此前问遍周边村落,也没人知晓此观的存在。
“玲珑小巧,倒是很符合术士在山中清修的需要。”明珪说着上前敲敲豹首门环,不多时,一位身穿灰袍,唇红齿白,估计只有十二三岁的小道童便打开了木门。
为查案方便,谢阮和明珪穿的都是官服,鱼袋、佩刀无一不齐。小道童年纪虽小,可见众人这副打扮,却未露出惊讶神色,反而面带歉意地对众人施礼道:“我师父紫鹤真人眼下不在观中,前几日他见了个客人,一起下山论道,至今未归。若各位客是来找我师父的,那今日恐怕是见不到人了。”
“出门见客?”明珪与谢阮对了个眼,众人心知这紫鹤真人怕是早已一命呜呼了。
明珪上前一步,温和地问那小道童:“你师父出门时可有告诉你,他什么时候回来?”
那小道童眨眨眼道:“说来也怪,我师父只不过是去东都附近,也没多远,也就三十多里地。按他走路的速度,最晚昨日也该回来了。不过说来也没什么,我师父修炼内丹有所成就,东都城中有许多达官贵人都很喜欢留他讲道,不准时回来也是常事。”
答案已见分晓,李凌云正打算问个透彻,谁知却被明珪伸手拦住,后者在他耳边小声道:“大郎不要着急,道童年纪尚小,你现在告知真相,他要是一激动大哭大闹起来,到时可能什么都问不出来。”
李凌云一想也觉得有道理,只好耐着性子站在明珪身边,仔细地听明珪与道童的交谈。
比起李凌云,明珪对怎么套话熟门熟路,先是表达了一番对紫鹤真人的仰慕之情,然后以事急需要寻人为由追问道童,是什么人把他师父给约了出去。
那小道童回忆一番,说是早些时日有一名身材魁梧的术士前来拜访,自称道号陆合。当时小道童的师父正在修炼内丹,很少见人。后来那术士委托了小道童,给他师父传去了一封书信,表明诚意,想要以道会友。
这陆合道人好像在医道方面颇有建树,后来便渐渐与小道童的师父交好。就在五天前,陆合道人前来拜访后,便与小道童的师父一同下山去了。小道童的师父只说去两天就回,结果却迟迟未归。由于术士随性云游的情况并不少见,小道童也并未在意。
听到这里,众人几乎可以百分之百确定,这个紫鹤真人,就是焚尸院中被烤焦了的那个倒霉蛋。
然而明珪依旧耐心问道:“只知那人道号,寻找起来颇为困难,不知你可记得这术士的形貌?了解这些更利于我们尽快找到你师父。”
“诸位如此焦急,找我师父究竟是为何事?”小道童起了疑心。
明珪正想找个什么理由搪塞一下,谁知那小道童又打量了众人一番,觉得面前几位从穿着打扮来看颇有来头,竟自问自答起来。“我师父确实修行深厚,他依靠这山上的泉水截取水中天地之灵气,在体内丹田处修炼出了内丹。你们是想找我师父询问他是如何进行内气修行的吗?”
李凌云不止一次听到“内丹”二字,终于忍不住问道:“内丹是术士修行高深的表现,可你师父是如何确定自己有内丹的?”
那小道童不由得多看了李凌云两眼,咕哝道:“咦,你们找上门来,难道不知我师父已修出内丹?这有什么好确定的……”眼看着李凌云就要露馅,明珪连忙接话:“知道是知道,就是没有亲眼见过。都说内丹是长在人体内的,往往都是术士羽化升仙之后将其留于凡间,可你师父明明还活着,他是怎么确定的?我们自是觉得惊叹无比。”
“你们是好奇这个啊。”那小道童笑道,“像你们这样来询问的人不少,很多都是知名术士。我师父他身形消瘦,体内修炼的内丹极大,甚至在他运气时,用肉眼都可以明显看到。若是用手抚摩,也能感觉到圆滚滚的一颗。说来你们可能不信,但当你们亲眼见过,亲手摸过后,你们就不会再有疑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