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徐天外,三人的目光碰撞了一下。明珪道:“确实是左撇子。”
谢阮手指锁门用的铁链。“就算生了锈,要砍断这样的铁链,下手一定要稳、准、狠,动手的人一定是个练家子。习武之人身体不会太胖,太瘦的人又没有这把力气,此人身体一定格外精壮。”
说到这儿,谢阮看向李凌云。“李大郎,你觉得是不是他?”
徐天在一旁本来听得有些茫然,想了想才意识到三人说的是什么,顿时虎眼圆睁。“莫非你们是觉得,做下这桩案子的凶手,与之前所查的是同一人?”
“不错,”李凌云点头,“刚才把尸首拉出来时我仔细查看过,尸首表面没有任何衣物被燃烧过的痕迹。按说用火焚烧尸首,尸身靠火的衣物无法保留实属正常,但背火的衣物,要想烧干净并不那么容易。所以这尸首被放进炉中焚烧时,一定是光着身子的。”
李凌云继续道:“凶手是左撇子、习武之人,而且力气很大,死者身上能够识别身份的衣物全被剥掉,此案与我们所查的弑仙案有相似特征。”
说完,李凌云出门吩咐六娘和阿奴准备封诊工具。徐天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惊讶。“只看看大门,就能判断出是同一人所为吗?”
“这就是他们封诊道的本事。”明珪眯眼微笑道,“不过这桩案子看来本就该归我们狩案司调查。”
徐天怎可能听不出明珪是在当面挑衅,但先前谢阮到大理寺传旨时,也给徐天看过连环案的案卷,徐天心知肚明,放任凶手在河南道内四处作恶,对大理寺而言也没有好处。
所以此时徐天也没了跟明珪较劲的心思,只是摆手道:“归你们就归你们,横竖早就说好了是你们的活。”
“那不知,徐少卿的人是有兴趣留在这儿看,还是先回大理寺呢?”明珪的提问让徐天的脸色有些难看,可站在徐天的立场上,自然希望抓到这个与太子毫无关联的凶手,再说有机会近距离观察狩案司办案,当然要留下来。
“这样的奇案我当然要看,再说了,你们李大郎封诊的道门儿居然如此奇异,也叫我很感兴趣。”
之前给三人制造了不少麻烦,徐天眼下这话说得其实有些尴尬,但明珪没有再逼迫他,而是点点头,就这么算了。
谢阮好奇地凑过去小声问:“你放过他了?”
明珪有些好笑。“差不多得了,人家毕竟是少卿,现在死皮赖脸要蹲在这里看,你还指望他真的丢大脸?”
“我还没出气。”谢阮摸摸鼻子,又道,“徐天就算了,其他人必须赶出去,不然我心里不爽气。”
说完她转身嚷嚷:“案子交给我们狩案司了!把大理寺其他人全都轰出门去。”徐天见状顿觉无语,却也没法子拦她,只得忍气吞声留了下来。
谢阮搞完这些,转头得意地瞧李凌云。“大郎可以开始封诊了。”
李凌云本也不喜欢人多,对谢阮的安排非常满意,于是站在门口,手做推门状,口中道:“凶手砍开铁链,下一步便是推门而入。”
他走进门,环视整个焚尸院,仿佛自己就是那个刚走进这座院落的凶手。他的目光在院落里缓缓移动,落在了靠门的右手边。
在那里建有一个拴马的棚子,李凌云走过去,在一摊新鲜的粪便前蹲下。“驴粪,你们还记得吗?我们之前在其他案发处也见过。”
明珪来到李凌云身边。“对,在怨鬼林,死者被钉在树上的那桩案子,案发处就有驴粪。”
“与之前的案子难道又有一处重合?”谢阮此时已不介意那人肉香味,她凑到跟前,弯腰看看驴粪球。
“还不能完全确定,”李凌云对六娘道,“拿水袋来。”
与在密林中那次一样,李凌云拿出绢布袋子,把驴粪球取了几个放进其中,借着六娘从水袋中倒出的水,轻轻地搓洗起驴粪。
在清水的冲洗下,脏水流出口袋,余下的都是一些碎裂的草梗和叶片。李凌云倒出这些残余物,在手上摊开,仔细查看起来。
“这头驴吃的草,和我们上次在驴粪中分离出的草几乎一样,都是牛筋草和野稗子草。”
“果真是那名医道所为?”谢阮惊道。
有了王虎案,李凌云不得不小心谨慎一些,毕竟他也不清楚此案在术士中被传成了什么样子,王虎只是一介苦力,尚能把案子做得以假乱真,再冒出一个高手模仿作案也并非没有可能,所以他还不敢妄下结论,轻轻地摇了摇头,道:“奇怪,凶手有时用马有时用驴,给马吃的是上等草料,为何对这头驴如此随便?从这驴粪看,根茎残留较多,这驴根本消化不了这些草料,可见这驴体质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力气也不会很大,杀人之后用这样的牲畜运送,脚力哪儿能与那匹吃好料的马相提并论。”
“我们之前曾推测过,凶手是一名医道,这种人一般住在山里,山中骑马不如养驴,或许此人正是因此才养了这头驴,而山中道路崎岖,饲料运送不便,驴吃野食也不奇怪。”明珪思索着继续道,“可能他那次用马,是因为某种原因不方便用这头驴?又或者用驴没有用马那么引人注目,毕竟运尸时,自然是越少人在意越好。”
“只能暂且这么想……”李凌云继续整理手上的根茎残片,“驴不像羊可以散养,驴不用时应该被凶手拴在某个固定的地方,然后以自己周围的植物为食,也就是说,这几种野草必定是长在一起的。”
“这就奇怪了,”谢阮抱着胳膊皱眉道,“早前我让凤九去查过,可他说在这几种草聚集生长的地方,并没有打探到关于医道的消息。”
“等等,有一点新发现。”李凌云小心翼翼地从手掌心选出一块皱巴巴的东西,随后又从封诊箱中取出一枚圆形铜盘,把那东西放在盘上。
他起身从马棚里走出来,对六娘道:“摆桌子,拿封诊镜,还有那最小号的尖头细夹来。”
六娘对阿奴打了几个手势,皮肤黢黑的昆仑奴又一次神乎其技地抖开了那个黑檀木的长桌。徐天第一次瞧,对封诊桌神秘精美的结构无比吃惊。李凌云把铜盘放在桌上,接过阿奴给他的两个小号黄铜尖夹,随后用这玩意儿把那团皱巴巴的东西展开来。
几人朝李凌云围过去,眼看着那团东西逐渐被打开,呈现出叶片的形状,这叶片看起来十分特别,像是一座裂开的小山。
“此叶互生,羽状深裂,裂片披针形,两面都有糙毛。”李凌云拿起封诊镜,一边查看叶片的脉络一边说,“上次在林中也有类似的草叶碎片,只是当时残片不够完整。”
他抬头拿了一个新的油绢袋,将叶片小心地装进去,向三人道:“这种草不知到底是什么,得回去对比我阿耶留下的封诊秘要才能分辨。兴许我们能根据此物分析出那驴子待过的地方。”
“奇怪……为何我觉得此物瞧着有些眼熟?”明珪皱眉思索。
李凌云把绢袋递给他。“要不你多看看,或许能想起什么。”
“也好。”
明珪刚接过草叶,就听身后传来敲门声。众人回头一看,发现一道瘦削的身影正站在门口向院里张望。
李凌云定睛一看,原来是拜他为师的小道童子婴。见子婴面露期待之色,他才想起,之前答应带子婴过来查案,却因案子还没有确定归属,他便忘了这件事,把自家徒弟扔在了马车上。
李凌云忙让六娘给子婴送去油绢脚套,自己则小心蹲下,查看地面上被标出的一串鞋印。
众人刚到院子时,除了发现尸首的王二麻,并没有官府的人擅自闯入这座院落。因案发之所本就是三法司所属之地,就连刽子手王二麻都知道不要破坏现场,大理寺其他人自然也懂这个道理。
所以众人进入院落前,有一人先行进入,仔细观察痕迹后,首先把地面上的这一串鞋印用炭条圈画了出来,这也是为何刚才众人进进出出,也不曾破坏这些脚印。
李凌云拿来封诊尺,测过鞋印长短,让六娘记录在封诊录上,又拿出之前的弑仙案封诊录,翻到鞋印部分,与现在地面上的印记做对比。
随后他将案卷递给众人。“是同一双长靴,留下的痕迹一模一样。”
徐天拿过卷宗,蹲下仔细查看鞋印,片刻之后点头道:“我虽不是封诊道的人,但我们刑名中人也知道,每个人走路用力的轻重是不同的,这鞋印看起来连用力程度都一样,应该是同一个人。”
“就算不考虑鞋印,凶手能两刀砍开铁链,其身材也必定健硕,且一定是男性。”李凌云继续道,“左撇子、驴粪、鞋印等,这些都与我们之前所查的案子完全一样。所以这桩案子应属于弑仙案范畴,不是有人刻意模仿。”
谢阮感慨道:“我觉得也是,不说别的,就这头驴吃的那些草,哪怕刻意模仿也真没办法模仿到一模一样吧!”
“嗯,接下来,我们可以查验死者了。”李凌云抬头看看头顶,对六娘吩咐道,“一会儿天色变暗,记得把灯摆上。”
李凌云所用的封诊屏是大师所画,这次被阿奴摆出来后,在门外窥探的大理寺众人也难免吃惊赞叹,就连徐天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