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素一早就去上班了,房子里空荡荡的,但处处透着她的气息。餐桌上一片狼藉,好似经历了一场紧急撤退的战场。吐司只咬了两口就丢在盘子里,果酱溅在桌面上,麦片倒是喝光了,空碗茫然地盯着天花板。她的裤子则甩在椅背上,裤脚沾着一层猫毛。罪魁祸首则摇着尾巴过来,袅袅婷婷走过来,蹭了蹭宋归宜的小腿。
宋归宜无奈,只能擦了桌子,洗了碗,再滚掉裤子上的浮毛,最后还不忘喂猫。这猫已经好几个月大了,他们像一对懒惰的父母,还没有取名字。好在猫无论叫什么名字,都是不会理睬的,倒也省掉了他们的麻烦。
上次李仲平的一番教训后,宋归宜便乐得偷懒,便不去给黎素送饭。但晚饭便要相应丰盛些。他在厨房洗番茄时,黄宣仪的回复就到了,发来了失踪者的社交账号。
这个账号叫‘巴别塔的省略号’,最后一次登陆是在上周四晚上五点,注册时间是两年前,但第一条动态发布于两个月前,之后就稳定以一周三四条的频率更新。这个账户打理得不错,形象一目了然,中产出生的文艺青年,收集昂贵的钢笔和手表,同时也是业余摄影师。相册里还有他半遮半掩的自拍,是背着光的侧脸轮廓。
宋归宜直截了当下了定论,“都是假的。照片里的人不是他。”
黄宣仪立刻回以一个惊讶的表情包。宋归宜只能找出照片,逐张分析。他先发去两张自拍,都只有露出半张脸,一张展示下颚线,另一张炫耀着鼻梁。两张都可以清晰看到耳朵,“人的耳朵形状是不会变的,你看,这两张照片都耳朵都是不一样的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黄宣仪回道:“难怪我觉得他本人没有自拍上感觉那么帅。”
宋归宜懒得搭理她,紧接着又甩出一张照片,拍的是一支莳绘工艺的钢笔,男人的手指有入镜,“这张照片上他的右手食指有一颗痣,别的照片上就没有。这个人的照片都是假的,而且是很小心造假,把所有照片的光源和清晰度调得相近。不过也给我制造麻烦了,本来想看看他的 pos,根据经纬度找他的住址,现在估计不行了。”
黄宣仪过了几分钟才回复,“你这这样算不算是人肉搜索啊?不太好吧。”
“这家伙活着,这才算是人肉搜索。他要是挂了,这属于讣告追踪,是公益活动。”宋归宜在单手在手机上打字,腾出的一只手打代码。盗号查看上次登陆的 ip 地址是一个方法,但这不比电影,摇头晃脑敲键盘就算大功告成,实际操作还是要费一番功夫。宋归宜最近有些手生,更主要是懒,决定换个简单方法。
个人相册中一共有二十四张照片,其中有五张是普通的随手拍,花花草草和小鸟,在右下角可见细小的模糊色块,这是手机镜头的损伤所致。如果是盗图,不至于只对着同一只羊薅羊毛,这几张照片应该是他本人所拍。其中一张照片可以提取 pos 信息,拍的是黄昏时淡紫参杂着玫瑰色的晚霞,拍摄地点是北条街 210 号的一间快餐店门口。
这条动态的配词是:偶尔一天不开车,慢慢走回家,感觉倒也很轻松。有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松弛感。
这堆废话宋归宜懒得抬眼看,真正有用的信息在‘走路回家’这四个字上。随手点开在线地图,北条街 210 号附近只有两个小区,都是老旧小区。本地人住的不多,多是对外出租。二选一的把戏不难,但关键是住在哪一层。
再从那五张照片上找线索,有一张拍的是窗台上的鸟,从对面楼层的大小和透视关系看,高度在四层或五层。西北角有一间小超市,可以用地图定位到具体位置。现在只要在现场反方向逆推,就可能找到拍照片的大楼。
不过如今摆在宋归宜面前仍有个巨大障碍,那就是外头灼灼烈日,只等着把他像黄油一般烤到融化。
宋归宜没有车,也不愿意搭地铁,尊严在中暑前不值一提。他给黄宣仪打了个电话,“请我坐出租车,我就带你一起去查案子。”
第6章 我得的是艾滋
有着上述几条线索,失踪者的住所倒也不难找,就在北条街 341 号 8 号楼的 402 室。唯一的困难来自于黄小姐,她实在是个好奇心旺盛的人,一路上喋喋不休。
黄宣仪问道:“你到底为什么休学啊?”
宋归宜正盯着地图看路,随口道:“沈医生不是说了吗?病休。”
“我知道啊,问题是什么病啊?你是看着像是抑郁,不过抑郁症没有你说话这么刻薄。你也是心理问题吗?”
他一本正经道:“不是,我是艾滋。”
黄宣仪大惊失色,急忙后退几步,说道:“真的吗?你开玩笑的吧。”
宋归宜沉痛着点点头,说道:“真的,就是艾滋,我找沈医生主要是咨询心理问题,很多人就是突然发现自己得了这个病,心理接受不了。不好好开导,很容易报复社会的。你不会歧视我吧。”
“没有!绝对没有,我没有歧视你,我不是那个意思。不过握手应该没有关系的,对吧?我知道就三种传播方式。不过你女朋友知道这事吗?”
宋归宜哭笑不得,“你这小朋友真的很好骗啊。早知道我就和你说我是未婚先孕才休学的。”他绕道去了一家便利店,买了一瓶矿矿泉水,仰头大口喝干,丢进垃圾桶前还仔细看了下分类。
小区门口有个保安,上了年纪,哈欠连天,和餐馆发票上的抽奖一样,纯属安慰性质。他们从正门大摇大摆走入,保安只扫了一眼,便继续和一个带孩子的老太聊天。黄宣仪倒还有些紧张,回头又望了一眼,宋归宜急忙抓着她的手快步走开。
走出几步路外,黄宣仪猛地甩开他的手,声音一跳,”你别抓我手啊!”
“怎么了?”宋归宜嗓子发干,热得心浮气躁,“我挺小心的,没有弄痛你吧。”
黄宣仪哭笑不得,“你怎么这个都不明白,不能随便抓女孩子的手啊。你不是都有女朋友了嘛。”
宋归宜挑眉,不屑道:“就这?就算是在清朝也不至于为了抓一下手被浸猪笼吧。”
黄宣仪把脸皱起来,像是和自家八十岁的爷爷科普当代科技,,“大哥,你照镜子吗?照一下镜子就知道你不能乱抓别人的手。就是那种啊,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的。我爸抓我手握我当然没感觉,二十岁的大帅哥这么搞很容易让你误会的。还是说你就是要玩暧昧啊?。”
宋归宜淡淡道:“哦。听着好麻烦啊。做人真麻烦,下辈子我要当土拨鼠。”说完,他便甩开黄宣仪径直往楼上去。她却一时间没跟上,站在原地搓着手指,回味着指尖的一丝热度,干燥的,柔软的。
宋归宜站在 402 室门前,轻车熟路捏着钢丝开锁。他有一双宽大的手,不精致,指甲剪得很短,却有着工匠般的灵活。轻轻松松,便把门锁打开了。
黄宣仪对此见怪不怪了,“你是大学上的溜门撬锁专业吗?这么顺手。”
宋归宜头也不抬,“是啊,还辅修坑蒙拐骗专业。”他先脱了鞋进屋,然后示意黄宣仪也照做,“不要碰任何东西,如果这家伙挂了,这里就是现场,有你的指纹会很麻烦。”
黄宣仪回道:“那你就不该带我进来。”
宋归宜不理睬她,只是专注打量起房内的布置来。 小地方,只有一室一厅一房,入目所及,尽是往狼狈,往拥挤处去。空气中有一股灰尘的味道,又混合着垃圾的酸臭味。厨房里有一个装了外卖的垃圾袋没有丢,已经腐败了,苍蝇绕着飞。地板上有一层不像油也不像灰的污渍,可能是甜饮料里的糖,踩着发黏。卧室里的床上,床铺没有整理,毯子堆成一团,像是蛇蜕下的皮。
宋归宜自己戴着手套,就蹲在下来,在垃圾桶里翻找。通常生活垃圾里会包含些身份信息,果然他找到了一堆撕下的碎纸片,是一张信用卡账单,拼起来后上面的称呼是“王昭年先生”。
继续向里走,卧室有一张书桌,吃饭显然也在这里,桌面上有酱料的污渍,但是边缘是一条整齐的竖线,暗示着原本有东西摆在上面,从边缘线的长度来看,似乎是一台笔记本电脑。同车里的证件一样,好像有人提前到过这里拿走了电脑。拉开抽屉,里面有一打百元钞票,清点一下共两千元,旁边还有一张王昭年的身份证,拿去给黄宣仪辨认,确定是那天吃饭的男人。
宋归宜低头重新看向地面,地板上确实有一层灰,但是却不见脚印。闯入者可能比他想的要谨慎,但是大门口有监控,未必能逃过这一点。如果是警察负责此案,或许能更快找到线索,听说现在有了新的刑侦手段,哪怕是穿袜子踩在地上也能检测脚印。但这样一起没头没尾的失踪案,又不足以召来如此多的警力。这便是事情的两面性。
床头柜上还有一本笔记本,黑色人造皮,A6 开面。宋归宜戴着手套随手翻开,里面有几页被撕掉了。他用铅笔涂抹后一页的印痕,上面写了一句话,“ red monkey 酒吧,七点三十,五月十三日”
宋归宜皱眉,黄宣仪与他是约定在八点,但这里是提前了半小时,似乎当夜他见的不只是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