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归宜说道:“会挺丢脸吧。”
黎素微笑道:“太小看社交圈子,这就像是股市,名声就是一切。一旦成了笑柄,就会彻底踢出主流圈子,更别说卖假酒还花了不少钱。一般葡萄酒圈子会定期举办拍卖会,一瓶酒在 2000 到 50000 美元不等。这些酒一般会由拍卖机构鉴定,但是这种鉴定并不严格。”
宋归宜说道:“那就是水分很足了。”
“如果你想受贿,就也可以走这个手段,把一瓶葡萄的酒拍卖,让人高价买下。不过这个方法挺麻烦的,一般都是走艺术品拍卖渠道。别问我是怎么知道这个的。”黎素笑容里有些讳莫如深的味道,“继续说回葡萄酒。如果卖家在酒界的地位很高,很多人会追逐他的名声来竞价。这次的葡萄酒品鉴会的举办人就是这样一个人物,叫 Song Chen Mun,新加坡的华裔富商的儿子。所有重要的拍卖会他都会在,只要是他看上的酒,再贵也会买下来。买下来后开品鉴会招待人一起玩,每场品鉴会能喝掉至少十几万美元。所以他邀请的人不多,都是推荐制的,要很努力才能混进他的圈子。”
宋归宜说道:“看来是个石崇一样的人物。”
黎素眯眼,神情往讥嘲处去,“那他的楼可能要塌得早一些了。这个 Song Chen Mun 和李仲平是朋友,李仲平推荐给他一个拍卖渠道,让他卖掉了自己上百万的藏酒。至于为什么这个人有这么多好酒,他的解释是自己家族与勃艮第的一间酒庄的庄主有私交。这么巧,我正巧有朋友的朋友可以联系到这间酒庄。我发邮件咨询过了,酒庄庄主说并不认识这样一个人。”
宋归宜打断道:“你还会法语?”
“稍微会一点吧,刚够发邮件。”
这话自然是自谦了,宋归宜听着觉得心里发酸,他在语言学习上全无天赋。曾经买过的标准日语教科书被拿来压了两年泡面。
黎素继续道:“我还要到一张酒单,很有趣,一款酒庄是产出了 6 瓶的酒,Song Chen Mun 竟然卖掉了 8 瓶。”
宋归宜说道:“你是说他卖假酒?”
黎素拿出一个木塞,“是不是假的明天就知道了。这间酒庄的木塞上的印刷工艺是特制的,印有年份和字体名,字体是一款找专人设计的无衬线字体。换句话说,只要这个塞子和我手里的塞子不一样,基本就是假酒了。”
话说到这地步,宋归宜明白她已经是有了决断,也懒于再劝说。毕竟李仲平就是真的遭殃,多少也算是罪有应得。他只随口问道:“那如果真的是假酒,那会怎么样?”
黎素轻快道:“会完蛋啊,不但这个 Song Chen Mun 会因为诈骗罪完蛋,李仲平作为他的朋友,不管是不是知情,名声都完了。包括那些受害者,傻乎乎买了假酒,也会成为笑柄。”
“那当上等人还真是不容易啊,稍微做错一些事就要完蛋。”
黎素正色道:“社交圈子就像是滤纸,一层一层过滤你,你犯的每一个错误都会留在滤纸上,任人评价,最后过滤出来的就是你完全的价值。”
宋归宜说道:“那你还真是辛苦啊。不过你就这么讨厌那个李仲平?”
黎素冷笑,“他冒犯你,就是冒犯我。他不配,我会让他明白这个道理。他很喜欢给人上课,mansplain。那我也给他上一课,还是免费的。”
撕开大小姐温柔文雅的画皮,她骨子里还是个小心眼的家伙,睚眦必报。乐于看别人身败名裂,在臭水沟里摔得一身泥,她自己就在旁边高高兴兴鼓掌。不是好人是肯定了,但罪大恶极也不至于。当然宋归宜也无所谓,还是喜欢她,只是觉得她该小心些,别太随便就得罪人。宋归宜道:“要是他知道是你做的怎么办?小心他报复你。”
“他没这个脑子。要是他真的有,早就高升。不过你说的对,要以绝后患,就要让他不能翻身。这种金额的诈骗够判个十年以上。”黎素咬着嘴唇笑,“不过我还是从他这里学到些东西。金融男泡妞的必杀技,拿来泡你也不错。你今年要和我去北海道滑雪,还是爱琴海看风景?”
“就这?我都没兴趣,还是吃你的蓝莓实在点。”
第10章 你也配和他比
周六上午十点,李仲平亲自开车接的黎素,一眼望见她的打扮,便以赞许的目光流连,“果然这种场合带你去很合适,实在是光彩照人。我就知道你是最好的。”
黎素只是低头,文静微笑。她对李仲平不太生气了,更像是为癌症末期的病人做临终告别。
她重新打量起李仲平,发现他是一望可知的紧绷。他用周身的精致行头掩饰疲惫。普通中产家庭出身,父母可能是医生、公务员和大学老师,不算天资卓越,但足够勤奋努力,有过美国留学经历,二十岁时就有了俯瞰后半生的计划。然后他余下的人生就会以烫金名片和定制西装为武器,把办公室作为妻子,把机场作为情人,把人生的一切重要瞬间用攀登来概括。他要向上爬,要奋不顾身,不择手段,竭尽全力地向上爬,从不去想坠落的可能。
黎素看着就替他累,他可能又是加班应酬到凌晨,靠咖啡和药强打精神,微笑再得体,疲惫感已经丝丝缕缕透出来了。黎素看着他的眼睛,就忍不住要打哈欠。她一向轻蔑这样的人,她喜欢的则是对立面。
宋归宜性情松弛又聪明,像是初秋吹得人昏昏欲睡的晚风。但洞察一切的敏锐和熟于人世的圆滑是两件事,他又始终为天赋所累,处理不好自己的生活。每每这时,黎素就更怜爱他,当然更关键的是他的长相。
酒会办得热闹,一种雅致的喧喧闹闹。租了一个别墅做场地,外面的花园“宝宝”进行自助烧烤,里面的大厅是品酒会。黎素由李仲平领着,直接去见 Song Chen Mun。他三十岁出头,戴眼镜,是个身材矮小的人,微微发福,乍一看倒像是酿酒的桶。李仲平亲热地同他拥抱,又急忙将黎素介绍给他,“这位是 joyce,这位就是我一直和你说的 Chen Mun,他对红酒评鉴方面很有造诣,你有兴趣可以多向他请教。”
黎素笑着同他握手,“宋先生好。”
Song Chen Mun 紧紧握住她的手,右手手指贴着胶布,“不要客气,叫我 Mike 就好。”他瞧李仲平投去含笑的一瞥,调侃道:“你这个是不是就叫艳福不浅。”他的中文说得很好,全无口音,黎素疑心他连马来西亚身份都不是。
李仲平不着痕迹地搂住黎素的腰,他的手心有汗,泛着潮湿感的体温,暖烘烘的,黎素一阵恶心泛上来,“你不要乱开玩笑,Joyce 是我很得力的助手。”
Song Chen Mun 意味深长道:“哦,哪方面的助手啊?怎么得力啊?”
李仲平倒也心领神会,大笑着一拍他的肩膀,“你真是中文越来越好了。”他们勾肩搭背往阳台上走,扭头对黎素嘱咐道:“我们聊点事情,你一个人自己逛逛,看看酒也是不错的。多学习学习。”
黎素站在原地,面无表情,静静咀嚼着李仲平留给自己的耻辱感。她低头看着裙子腰部,有一点深色的汗渍,她提醒自己回去就扔了。她摆出个笑脸,却在心里叹气,这就是生活,权力如空气充斥每个角落。居高位就洋洋得意,位于下游就战战兢兢。
李仲平显然觉得自己是前者,他不是自信,只是太蠢,没明白他不过是借着风青云直上的风筝,可风不会总往一个方向吹。
黎素的鞋跟有些高,走起来如鹭鸶踏水。大厅里摆了六个桌子,每张桌子中央都是烫金的姓名牌。靠墙的长桌上是十瓶红酒,都没开瓶。旁边还有成套的醒酒设备。黎素凑近细细打量,软木塞的质地不错,是天然塞,不是随意的碎木压制成的。但看得更细致些,也有问题在,瓶塞是漂白过的,虽然从外观上看更精致耀眼些,可是日照久了容易褪色,也少了天然本色之感,顶级酒庄基本不用。
李仲平一个人从阳台回来了,完全是喜形于色,挥挥手召唤黎素走近,“你平时喝酒吗?”
黎素笑笑,“我是不喝酒的。”这倒算是实话,黎素已经一年没碰酒了,连含酒精饮料都不沾。她是容易上瘾的体质,以前抽烟又喝酒,挨了继父很严厉的责骂,自己也觉得不健康。就把酒戒了,可是戒烟太困难,反复横跳三次。
宋归宜不在时她会偷偷抽烟,有时把烟圈对着植物吐,熏死了两盆花。宋归宜还以为是自己照料不当,很是委屈。这事她觉得还是继续当作秘密较好。
“那不要紧,我以后多带你来这种场合就好。”他又想起一事,稍稍皱眉,摆出说教口吻,“对了,我要提醒你一点,你今天的高跟鞋太高了,比 Mike 都高了,你要顾及男人的自尊心,下次要注意了。”
“谢谢,我知道了。”黎素在心里啐他,想着他这么在意矮子的自尊心,就该把世上所有的高个腿都砍了。
“没事,我知道你男朋友比较高,你一时间忘记这事。你是个好女孩,你和男朋友在一起应该也很迁就他吧。”
“还可以啊,他有点小孩子脾气。”这倒是实话,宋归宜昨天又偷吃了她的蓝莓,还假装毁尸灭迹,很勤快地丢了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