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那两个人追到黑影没有?你快点讲,急死了!”
“追到了,又算没追到。”
“什么算不算的?”
“不久后……”
不久后两个人返回教室门口,脸色灰白,双手空空。
我开门放她们进来,两人讲述起追凶的过程。
冲进走廊时,那团黑影刚刚在走廊尽头处消失。两人紧随着冲过去拐弯,跑上到楼顶的楼梯,恰好看到通往天台的门“砰”的一声关闭。两人一同扑上去,门却打不开,黑暗中借助火机的微光,好不容易才找到锁上的机关,来回扭了一阵方才打开。
“这门一定是提前被动过手脚。”我摸着下巴插入评论。
“别打岔!到底看到了什么?”
追逐的目标就站在天台另一端高高的护墙上,巨大的黑色斗篷猎猎迎风。追逐者们紧张地大叫了一声,黑斗篷上的头颅缓缓转过来,远远看去发须奇长,在月光下泛出灰白的颜色,面貌看不清楚,但似乎极为丑恶,像极了传说中的“夜之毛男”!她们还未及采取下一步行动,“他”却毫不犹豫地从护墙上翻了下去!
二人愣了好一阵才想起应当过去查看一下,然而从护墙上尽力俯身下望,除了模糊的地面什么也没有,没有尸体,没有神偷,没有飞爪,一切都消失在六层楼高的虚空里。
“那么……凶器呢?”林莫忘一思考,总感觉有冷笑声响起来。
“哦,在走廊里隐约看到‘他’手里拿着件闪光的小东西。”
“是刀还是匕首?”
“天知道。反正应该不是传说中‘毛男性侵案’里使用的‘人肉棒槌’!”
“什么乱七八糟的!好吧,就算是这样,你还是没正经回答我,为什么要混进夜大教室来?”
我没再多说,转头望向教室最后排靠窗的那个角落。黯淡灯影下,老白端坐在那里,正在接受询问,胸前的白花分外妖艳。她不停地解释、询问、回想,两片丰润的嘴唇如蝶翅开合,像一流辩手般不停地吐出各种虚实交织的字句。
老白的语词总是如此密集,仿佛余生再没有表达的机会。贝克特说过,“每句话都是对沉默和空白不必要的玷污”。照这个标准衡量,每次跟她一起度过的时间都被涂得漆黑如墨。
两小时前。
我是至死未被采摘的处女,
我是冷宫中无酒无食的妃子,
我是洁白的妓女,
也是肮脏的婴孩,
你可与我同食,
亦可与我同饮,
但莫要纠缠,
莫要纠缠
……
我失魂落魄地跟在老白身后,亦步亦趋,被她诡异的歌声纠缠着走进破旧的教学楼。来不及表达空洞无助的心情,也没机会讲出憋在心里好久的问题,跟她在一起,我总是没有多少说话的机会。
她反常地穿起了黑色衣服,胸口别着白花,仿佛未亡人。她说这是她的毕业典礼,也是她在“常人世界”中最后的仪式,希望我能够做个见证人。其实我早习惯了在呓语中结束一个有课的夜晚,骑车送她回家。
“啪!”
她打死一只蚊子,用指甲耐心地一条一条钳断它的腿脚。被大卸八块的蚊尸与殷红的鲜血衬着她雪白的胳膊,仿佛一朵梅花刺青。
“我讨厌其他吸血生物!”她抬手拂掉了那朵残梅,用力按着鼓起的粉色肿块。
“我只是,稍稍掐几下。”她平静地对我说,或者只是自言自语。我盯着她,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的她也许真的与万里之外的西里西亚女王有着某种联系。话说回来,这世上真的存在过西里西亚女王吗?
我们一起走进老旧的六层教学楼,夜幕初降,过分高大的歌特式拱门阴影瞬间把两个渺小的身影吞没。这种景象让我臆想出一种来自于旧殖民时期的荫翳,需要用无数鲜血和生命来浇灌不能见光的果实。
两小时后的现在,我在顶层教室的闷热空气中感到难受无比,虽然尸体已经被抬走,现场也被所谓的专业队伍践踏得七零八落,但林莫忘仍然不肯放我离开。
好吧,我数学很糟糕,但并不介意再跟她一起做次减法。
“说吧,顺便把你自己撇清楚!”这家伙明明有求于我,态度却如此趾高气扬,不知道我这个当哥哥的上辈子到底亏欠了她多少。
“你们都没想过自杀的可能性?”
“自杀?这一屋子目击证人眼睁睁看着凶手用……”她忽然语塞。
“没长进。我就在现场,既没看到凶器,也没看到凶手,更没看清凶手如何拿着凶器行凶。黑暗中能确定的事情只有一条披着斗篷的影子像乌鸦一样冲出了教室。”
“那人如果不是凶手,急着冲出去干吗?”
“也许只是配合死者实施障眼法而已,或者可能是一个传统的扯线机关傀儡之类的装置。”
“傀儡?假人还会自己拐弯、开门、登上天台?”
“这个在黑暗环境中不难实现。奎因早就说过,‘我要自己来操纵拉线’。”
“难道那两个冲出去的学生也是同伙?”
“我可什么都没说。其实我刚才窥视过尸体的状况,自杀的想法基本可以被排除掉。”
“等等!怎么忽然就排除掉了?我觉得你说得挺有道理啊,弄个机关伪装成他杀骗个保险之类的案例可不少。”
“仔细看看他的板书,”我走过去敲敲黑板,“他应该是个‘左利’之人。”
“做荔枝?他兼职卖水果吗?”
“什么荔枝,是‘左利’……好吧,他是个左撇子!a left-hander、southpaw、lefty!”我英语很糟,但书店里恰好有张International Left-hander's Day的宣传海报,又刚刚看过一部叫Southpaw的伪纪录片,而且我不算太大的交际圈子中左撇子着实不少,似乎“左”到一定程度的家伙特别喜欢祸害图书,他们特喜欢征服这种既有内涵又敦厚老实的东西。
“继续。”林莫忘的绝技之一就是完全不理会对话的顺畅和逻辑性,只盯住自己感兴趣的东西追问到底,令人脱力。
“我看过他右颈侧的伤口,大致是从下往上、从左至右斜割而成。”我用左手在自己脖子的相应位置比画了一下,“自己来的话,左手根本使不上力。即使换右手操作也很别扭,除非工具形制比较特异。总之,自杀的可能性极小。”
“白说这么多!”林莫失气得鼓起了腮。
“你仔细听了没有?首先,应该扣下那两个冲出去的家伙。”我用手圈了一下正在接受询问的两个追凶者,这俩人一个连说带比画口沫横飞,另一个抱臂沉思偶尔补充,像一对技巧娴熟的相声演员。
“根据你刚才的说法,这俩家伙可能是协助者或是共犯?”
“也可能是杀人者。”
“怎么可能!你明明说过,凶手出门后这两个人才跟着冲出去!”
“对。”
“而且他们坐在离死者很远的地方。”
“对。”
“难道他们有分身术?”
“所以你永远是个死脑筋的小屁孩。的确有两个人摸着黑冲了出去,但他们是否就是回来的这两个人,没人能够证明。”
“你的意思是……”
“等等。还有她们。”我指指第一排的几个女生,由于距离事发地较近,她们目前是重点盘问对象,可死者颈动脉破裂喷出的鲜血溅在她们脸上,像热油般烫焦双唇,让她们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我相信她们中间至少有人熟悉凶手的样子。”不只是玲和肥婆,她们中间可能也有人欺侮过老白。这些助纣为虐的恶女刺激着我报复的欲望,诅咒她们得到跟横尸眼前的主子一样的下场。
她们或大哭大闹或默不作声,一个个被带出教室。我额头冒汗,有种恶作剧后的空虚感。如果能够提前预料到她们后来的遭遇,我一定会学着《迟到》中米兰的样子,“像白色灯光下电风扇的影子,默默地疯狂转动,废话不说”。
第二十八章 长谈
21:45
老白从我身边走过,微一颔首,黑衣飘飘,很有点大佬遗孀的劲头。
我一愣神间,她已经出门远去。我注意到她浑身笼着一层水汽,想必是被黑暗中的等待和漫长的询问耗尽了力气。
我想去追她,林莫忘却“啪”的一声抬脚蹬住教室门框,皮靴足足钉入朽木两三厘米,结实浑圆的长腿如拦腰玉带般挡住去路。
“你干吗?破坏现场?”我模仿着警察的声口。
“跟我到局里走一趟!”
“喂,她已经走了!”
“她,当然可以走,可你不行。”
我就这样牵着老二,或者说被老二拖着,随她到了局里。
虽然经常被林莫忘强拉着卷入各种怪异案件,但是她的老巢我来得极少,她的各种领导同事也只认识几个,顶多算是点头之交。我这个非正式顾问基本是为她私人专设的。
我抬头看看夜幕下警局的正脸,大到有些过分的数字“4”衬着绿色的徽志,把低矮的大门压得抬不起头。眼前夜色中的门廊上方似乎正蹲着无数冤魂,仿佛《旧岛风物志》收录的黑白照片中踞坐飞檐面貌狰狞的神兽,希望在进进出出的掌权者中认出仇人,讨还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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