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止一次地想把自己脑袋里涌出的这一团一团古今交错不知所属的东西记录下来,也许比自己费神费力编造了十几年还没编圆满的那个长篇悬疑幻想穿越情色故事要精彩不少,可是谁会有兴趣阅读这些垃圾信息?也许只有宁愿意。那个第一次骗到稿费的清晨是永恒的美好记忆。
我恢复了清醒。
《五岛仙玄录》有云:“脑中三千日,世上一弹指。”林莫忘还在等我的回答。她最近耐心大涨,也许是接触血腥诡奇事件过多磨耗掉不少斗志,怪不得法力强大的神婆和驱魔人平日里看上去总是恹恹不振。
“你拿来的案卷记载涉及《山民歌谣集》里的古怪歌词,所以那个惨死的魔术师也许跟班家有直接关系。其实还有一件小事情,原本以为只是巧合,现在看来……”
“什么事?”
“案卷材料中有些附带着承办警员的签名,我记得里面有个人恰好姓班。”
“姓班?你是说……”
“班头,或者‘蚂蟥’,他混进警察圈子不止十三年了吧?”
“起码二十年。”
“二十年啊。”我忽然有了一个疯狂的想法。
不知道卜城村的那个女人当年被侵犯后有没有报案,明目张胆的加害者居然没有得到任何惩罚实在有些古怪。会不会当年受理她们控诉的正是这个老警察(从地理位置上来看这也不一定是空想)?或者,也许,他根本就是罪行的直接参与者。
“哦,刚才碰到他时想起件事儿。”
“说。”
“你知道Dionysus这个词的由来吗?”
“不怎么想听!不就是那个酒神的名字吗?”
“他生下来之前被缝在宙斯大腿里,导致那么大的主神走起路来歪歪扭扭,所以给他取名‘瘸腿人’。”
“莫忘,有时候我在想,‘每个人心底都埋着个疯狂的秘密,日日被它熬煎,终致形销骨立,然而一旦这个秘密被揭发,被传播,被晒到毒辣的阳光下,体无完肤的仍旧是秘密的主人。人在本质上就是种靠秘密维系基本关系甚至汲取成长能量的动物’。”
“听上去不错,可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话是《疯狂搏动的秘密心脏》里说的,意思就是——你可不可以多用点心思把自己打扮一下?不要整天像屠户一样袒胸露乳,一副没事儿找碴的架势!”
她一愣,下意识地把手里的咖啡杯塞进嘴里,没有立刻反驳。过了好一阵,她才重新开口:“你究竟读过多少书?”
“最多万八千册吧。”
“是不是每个书贩子都像你一样因为无聊而疯狂啃书?”
“正相反。通常来说,博览群书对一个书贩子是致命的。一个洗浴中心经理只要知道自己手底下的姑娘们各自的特点和活儿如何就够了,没必要一个个查清户口再亲自临幸一番。”
“好恶心的比喻!”
“这可是大教授林枫在守夜者沙龙里的原话。”
“就是那个被称作‘玉树临风三十年,少妇杀手美男子’的家伙?”
“正是。”
“我这样基本不读书的人都被迫瞅过他写的歌词和‘箴言集’什么的,感觉就是个伪清高、假雅致,想让人揍出点鼻血给他添点男人味儿的主,没想到还会说粗话!”
“清高雅致?当年黑潮运动中爬上你们警局大门往下扔汽油瓶的头号明星就是他。”
“果然也有黑历史啊。读书多的人果然八卦也多!你说我是不是该像你一样多读点书?听说读哲学能迅速提升智慧,我是不是该从你那儿的哲学书架开啃?”
看着她不藏心事的大眼睛,我没发现任何洞悉人世秘密的迹象,倒有种猎物被鹰隼盯上一般的危机感。不得不说某些人天生血液里充满了不安分因子,枯燥的阅读和严刑拷打都不可能使其归于平静。
“还是算了。哲学只是为走投无路和别有用心的家伙准备的一套说辞。”其实我是心疼那些辛苦收来的书。
“那我读点搞政治的书会不会变得有内涵一点?”
“更用不着。你只要记着一句‘据说一切主权者都有双重能力,即作为人的自然能力和作为国王的政治能力’就够了。”
“有点深奥。”
“就是说上司对你发号施令或者想入非非的时候你要把他当成一个可以痛扁的普通人看待,而一旦他们俯身作亲近状,你切不可忘记他们高高在上的身份。”
“什么乱七八糟的。那我总可以搞搞数学研究之类,记得小时候很崇拜那个用麻袋装演算纸的数学家。”
“在这个数字信息时代那简直就是一种浪费森林资源的犯罪!数学?你能说清今晚案发现场有几扇窗,每扇窗装着多少根铁围挡吗?”
“没注意。那有什么意义?”
“没什么,只是考验一下你对数字的敏感度而已。”
一只苍蝇从空中飞过。不知是因为天太热还是空调冷气开得太足,它的飞行动作显得别扭而迟缓。
我们的目光同时投射到它身上,随着它探索新空间的轨迹一点点扭动脖子。它越过门口有些枯败的巴西木,越过两大排被纸张和线索淹没的办公桌,越过艰难摆动的老式落地座钟和满墙来路不明的锦旗,越过铁皮文件柜和耷拉下来的浅色墙纸,世界在它眼里也许就是一个像素化的丛林,每一格都暗藏杀机。
林莫忘用修长的手指狠掐着大腿上凸出的粉红色肿块,它衬着微汗如润泽白玉的皮肤,仿佛一块待挖掘的宝石。蚊子只管一瞬间的叮包吸血,却要受害人自己忍着痛痒耐心善后。摊上她这种急脾气,这肿块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彻底消解。
“莫林,我们有多久没有对坐着胡侃些对方听不懂的东西了?”
“除了你扔过来的案子,我们还正经聊过别的?”
“小时候我们常常盘腿对坐着讲故事,我的总是又短又没悬念,你却能说个没完,害得我只好把心思全挪到拳脚上。”
“怪我喽?我可记得你那时候是个安静的小孩,现在怎么废话连篇?”
“你还不是一样!其实你和我都不怎么安分,只是各自有一摊子的心事,根本没在意对方说什么。”
“每个人都是一个月亮。”
我听到走廊里传过来一种“音团”,混合着暴躁的开门声、杂乱的脚步声、抽泣声、鸣冤声,仿佛有形质的物体一般充满了闷热的空间。瘦小的跛脚身影如幽灵般掠过门口。
刑讯结束了,估计毫无结果。
我看看座钟,它的三个指针正别扭地摆出一个“丫”字般的投降姿势。我们两个的谈话居然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如果把它们写进小说里,也许最忠实的读者都会选择打开电视投入肥皂剧的怀抱。
我知道,即使头脑懒惰如林莫忘也已经注意到了几件怪异案件之间的关联。我们纠缠于分析特殊的行凶手段、割喉的象征意义、神秘失踪的凶器,却始终回避与嫌疑人的直接交锋。“躲闪造成的伤害数倍于正面迎击”,正气道散发的学员手册封面上就印着这句话。
林莫忘起身走向门口,我跟了上去,浑身的关节因久坐而咔咔作响。
“莫林,”她背对我扔过来一句话,“我们,究竟是怎样的人呢……”
“这世界上没有‘怎样的人’这种东西,只有死去的人和将要死去的人。”
第二十九章 回家
人物
林黛 母亲
林莫失林黛的女儿
莫林 林黛的继子
场景
林宅一楼餐厅。晚六点半左右。
天色尚未转暗,林家住宅的一楼餐厅。
台后部是两扇挂着暗绿色布帘的双门。靠右的一扇连着昏暗的通道,可能通向大厅或卧室。另外一扇通向厨房。厨房微暗,与餐厅之间的隔墙上有一扇大窗。两扇双门中间有一只细而高的亚麻色CD架子,堆满了书籍,被压得有些变形。书籍仅按开本分类,古旧的精装地图册和大开本的城市年鉴压在底部,中间有精装的《尤金·奥尼尔文集》、初版本《手塚治虫漫画全集》,缝隙中竖着塞满文库本,看不清书脊,顶部叠放着线装的古琴谱、半函艳情小说和小林多喜二作品译本。
左边墙上有三扇并排的大窗,从窗口可以望见房前小院的景致。靠近篱墙处斜倚着一部自行车,稍显破旧并且车身显然屡经整修,但流畅的线条仍给人一种视觉上的冲击力。院中隐约可见一张磨盘做成的石桌和五只石凳,但都已暗生绿苔,显然很久没有人坐过。通向院子的门显得十分破旧,似乎修补过许多次。
餐厅宽敞明亮,右边有直通向二楼的楼梯。每一级楼梯隔板下均做成可以置物的空间,塞满了看不清名字的各种颜色的小开本书籍。楼梯侧面是一面巨大书墙,书格造型是奇特的直角三角形。此处的书按类别排列整齐,多为大部头套书,有二十册《宗教百科全书》、三十三册《世界文学集成》、九册《罗马帝国兴衰史》、洛布古典、日知古典等。套书中的绝大部分书脊破旧,看上去都被反复翻阅过。
地板是带纹理的石制品,色泽明亮温暖,却散发着冰冷的气息。屋子正中是一张硬木餐桌,两边各摆着两把高靠背椅,看上去价值不菲,但与整个房间的装修风格并不协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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