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时忘却营营。
夜阑风静彀纹平,
小舟从此逝,
江海寄余生。
她痛过很多次也醉过很多次,但从未曾体会过足以逼退悲伤的安定。
这些字词故事她每次看着读着就想落泪,那种冲破字纸的天真之气像是儿时的玩具和亲人的影像,被囚禁在一个释放无望的地方。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喂!”玫瑰伸手晃了晃我的肩膀,腻腻歪歪地嗔怪道,“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嘛!”
我赶紧从对于神佛体位的发散性联想中回过神来,用手背抹去嘴角挂着的口水说:“玫瑰啊,你不去当声优真是屈才!”
伪装的文化人早晚身与名俱丧,给自己贴上的金箔越厚,朽坏得就越快。不过那个削尖脑袋扎根文盲世界的大背头似乎不太一样,不,是很不一样。
我与玫瑰都有种奇怪的预感,却并不知道将与此人在余生产生无穷麻烦的交集。
第二十七章 谋杀
20:30
教室里闷热难耐,可黑暗中没有人去开窗。
我守在门边,也没有人试图出去。
学生们都退缩到教室的后半部,挤在一起,不时传来几声女孩恐惧的低吟,仿佛《离家之兔》中的小灰伏在恐怖的长草丛中发出的无助哀鸣。
浓重的血腥味让我有点恶心,幸好每次赶来陪老白上课都空着肚子。
我用力往后看看,实在分辨不出那一蓬蓬暗影中哪个是她。
警察过了很久终于现身,也许时间并不算长,但恐惧和黑暗挤压着时间,把人逼向歇斯底里的境地。
两盏应急灯被点亮,绷紧的人头森林瞬间发出各种声响——大家显然和我一样,真正看清了D老师横尸讲台边缘的凄惨状况。
虽然法医还在装模作样地摆弄着,但没有人怀疑D老师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他的喉咙被某种利器划开了一条巨大的豁口,皮肉向两边翻卷,浓稠的血在他身周铺开,仿佛一只柔软的红色液体毯子,托起他丧失了灵魂的肉体,飘浮在清冷灯光下闷热的空气中。
警察们迅速分工,有的开始询问在场的学生,有的开始了“声势浩大”的现场勘验。我注意到他们没戴手套,随意挪动着现场的物品,而被问话的学生脸上溅着血点,喉底只能发出不连续的惨呼,整个现场一团混乱。不敢说和平安定必然会导致警务人员能力退化,但眼前这些家伙对待凶案现场的态度足以让高智商犯罪者们一次次进入作恶的天堂。长此以往,毫无秩序与规矩的“罪恶之城”终将在现实中诞生。
“啪!”
我左脸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眼冒金星之余,脖侧的伤口扯得生疼,几乎要裂开。努力挤挤眼睛恢复了视力,沿着伸直的手掌看去,被热汗浸透贴在身上的制服衬衣虽然歪扭皱巴,却毫不妨碍来人昂首挺胸目射精光。可这里不是十字路口,她也不是交通警察,这个干脆利索的直臂动作带着种二次元的荒诞,让人无端想起小时候特别喜欢的动画片《元气巨乳搜查线》。
我下意识地向后一瞥,教室内一团乱,应该没人注意到门口这边,赶紧转回头压低嗓子问她:“你干什么!”
“蚊子。”林莫忘把修长有力的手指戳到我眼前,指头肚上赫然粘着一只长脚乱颤的蚊尸,黑底白纹衬着我的鲜血,跟几米外的谋杀现场形成了怪异的呼应。
我这才感到脸上奇痒无比。
我自小极怕蚊叮,一旦中招必然肉肿皮红,久久不退,偏又天生特招蚊虫待见。每到夏日,同行之人总是抢着靠在我旁边,享受人肉蚊香的庇护。
我用指甲稍稍掐了几下,脸上灾情稍减。
血腥的气味涌入鼻孔,手在脸上突然停住,一幅画在眼前升起。画家对于丈夫满不在乎地与她姐姐通奸一事极度痛恨,便把这种情绪化成了黑暗的创作之力倾泻在画布上,画笔成了无刃的审判之剑。画布上的男人手执匕首,冷酷而兴致勃勃地观赏着面前自己的“作品”:妻子被戳满了血洞的尸体。她全身赤裸,仅右脚上勉强留着丝袜和一只黑色的高跟鞋,右手软软下垂,鲜血浸透白色的床单蔓延至地板,几乎要溢出画框。这幅画叫作《只是轻轻地掐了她几下》,据说它的创作灵感来源于报纸上的一则新闻,一个酒醉后的丈夫捅了妻子二十七刀,却在法庭上满不在乎地说出了与画作题目相同的那句话。当年在翻看旧画册时我第一次遇到它,几乎窒息在一种既写实又虚妄的气氛里,强忍着没有掏出小刀把它盗割下来据为己有。说不清楚画家通过它到底要传达什么讯息,我感受到的是一种性和死亡纠缠在一起的终极召唤。
我慢慢转过头去,面对着正被拍照的真实尸体,眼前的场景跟脑袋里的画作渐渐重合,只是浑身浴血的角色换成了男人。我仿佛看到一个持刀的女子站在黑暗的虚空中冰冷下望。
“恭喜荣升犯罪嫌疑人!”林莫忘的声音冰凉,丝毫不带戏谑的味道。
“你……说什么?”我还未从眼睛和脑袋的双重风暴中完全解脱出来。
“为什么老是你?!”她的语气让人想起小学老师痛心疾首的责备。
“这一屋子人,别放走!”我用手向后画了个圈,心中突然一动——她在哪里?
“用你指挥?!”林警官的鼻子都气歪了。
“那你不去抓紧调查赖在这儿干什么?”
“最需要调查的,”她左手向前一提,一团巨大的东西撞到我腿上,“是你!”
“我?去去,先把它牵开!又不是端毒窝你带狗来干什么?!”
“我借老二来让它嗅嗅你身上有没有血腥气!”
“你怀疑我?”
“没有。是你自投罗网!”
“什么意思?”
“最近老是在命案现场遇到你,我早就感觉有些反常,这回你干脆贼喊捉贼地报起案来了!”
“哎,这词儿可不能乱用!算我本命年太岁扶肩行了吧!”
“关键是——你不是老师也不是学生,不是为了作案,混到夜大教室里来干什么?”
“说来话长!”
“我开着录音笔!”
D老师倒下后,一条黑影迅速蹿出了教室大门,我蹦起来喊了声“快追”。两个胆大的学生飞快地冲出去。我撞翻了两张课桌,磕磕绊绊来到门口时,那两个傻大胆儿已经吆五喝六地冲到了走廊尽头,那里只有通往天台的楼梯。
我收住步子,回身把教室门关上。屋里闷热无比,由于每扇窗上都镶着老式的铁防盗围挡(也不知这里有什么好偷),所以尽管窗户大开,但整个教室还是像一座漆黑的牢笼,大门一关空气更加流通不畅。学生们从惊愕中缓过劲来,开始发出各种惊恐的声音,并且试图拥上前去查看,我吆喝了两声,不起任何作用,只得死死倚住大门。屋里的所有人在最初的恐惧之后一定极度不满,凶手明明已经逃走,把他们和尸体关在一起简直太变态。可黑暗中跳起来跑出门去的影子就一定是凶手吗?
挤在前排的学生发出了惨烈的尖叫,想必是借着月光看到了尸体的惨状,黑黢黢的人群像移动的烟云一样成团成团挪向教室后部,留下了孤单的尸体在月光下青湛湛地涌出鲜血。
“选择死亡是人而非动物的本能,今天我选择了死,也选择了放弃为人资格。我要成为另一种生灵。”蜂子遗书的开篇浮现在我脑中,如同被幻灯射在残破的粉墙上般清晰。
几分钟以前,D老师还在进行着似乎永无休止的大段自我炫耀式独白,他夸张的动作、飞溅的唾沫和一甩一甩的大分头都让我联想起《大独裁者》里的卓别林,老白对他的形容实在不算夸张——肉麻、邪恶而包藏野心。我忍着笑扭头瞅瞅后座的她。我们来得并不晚,可她非要占领偌大教室里的一个偏远小角落。她似乎根本没在意台上的人,转脸对着窗口发呆,一丝夏夜珍罕的凉风透过铁栏杆和推开的老旧木窗吹来,微微撩动着她的发丝。我收回目光无趣地趴下,很快进入了梦乡。
不知睡了多久,一种仿佛鼠族遇袭时无助骚动般的奇怪声响把我惊醒。
好黑,原来停电了。D叫了一个名字,角落里站起一个男生把身后不远处的老式供电盒打开,熟练地合上了电闸。看来从这古旧教室里毕业的初级电工要比合格学生多得多。
灯只重新亮起了极短的时间,那电闸忽然爆出火花,四周再次陷入黑暗。
突然一个巨大的黑影扑上讲台直奔D老师而去,一触即分,黑暗中我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见D踉跄着跳下讲台横走了两步便摔倒在地上,嘴里发出“咝咝”的声音,双手捂颈,两腿像螯钳般硬直分合。
“好多水……啊不,血!血!!”前排有女声尖锐地嘶叫。
我终于有幸见到了真实罪恶发生的一瞬。虽然跟着家里的怪警察见识过许多次谋杀现场,但身临其境还是头一遭。无灯无烛距离遥远,但我仍然清楚地看到月光下青碧的鲜血飙出喉咙的一幕,除了恐怖,还有种病态的美感。
我晃晃脑袋,抑制住莫名其妙兴奋过度的神经。四周混乱,居然忘记该回头安慰一下老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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