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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响 [出版] (东西)


  慕达夫发现没效果,喝了几杯后当场表态要为他写一篇评论,准备把他的作品拿来跟美国作家杜鲁门·卡波特的非虚构作品进行比较。“卡波特是谁?”她终于和他说话了。他说就是《冷血》的作者。她说不知道。他说就是《蒂凡尼早餐》的作者。她说哇,这个电影我看过,奥黛丽·赫本主演的,我爸的作品有那么好吗?他说具有那种气质。“真的?”她的目光里充满了对她爸的崇拜。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崇拜的眼神竟如此之美,而在这之前,他把所有的崇拜统统称之为媚俗。
  一周后,她打电话说想见见他。地点是她定的,在锦园书吧。他刚一坐下,她就把《冉不墨报告文学集》《冷血》以及他写的评论打印稿一字摆开。他以为她要声讨,且做好了被声讨的心理准备。没到她突然来了一句:“你好厉害。”这一刻,他看到了她崇拜她父亲的那种眼神,但她越崇拜他越紧张,生怕这是一个先扬后抑的圈套。她指着《冷血》,说这是一本好书,感谢你的推荐,然后指着《冉不墨报告文学集》,说这一本不敢恭维,感谢你让我重新认识父亲。他被她说得忽冷忽热,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配合。她说她从小就佩服她父亲能写那么多文章,但这次重读她发现父亲的文章除了时间地点人名站得住脚,其他都好像站不住了,文笔既不优美又不细腻,作品既不冷静也不客观,尤其是跟《冷血》一比,简直不忍卒读。她说得他的脸红到了脖子根,手心都冒出了细汗,好像那本作品集不是她父亲写的而是他写的。
  “不过,这丝毫不影响我对你的佩服。”她话锋一转,“你能把这两本风马牛不相及的书扯在一起,就像挑着一头重一头轻的担子从上海走到了北京,不仅没让它失去平衡,而且还到达了目的地。你一头挑棉花一头挑铁,真了不起。”没想到她能说出这么生动的比喻,原来还是个聪明人,这次轮到他佩服她了。他们确认过眼神,都觉得遇到了对的人。这时,他们仿佛同频共振,都意识到这是冉不墨的有意为之,冉不墨压根儿就不是想找人写评论而是要给自己找女婿。
  他在心里暗笑了两声,仿佛是给自己打赏。甜蜜似乎还挂在嘴角,即便现在伸伸舌头也能舔得到。“你笑什么?”她的声音忽然从漆黑的床那边传来。原来她没睡着,他想,那也不至于知道我心里的暗笑。他以为是幻听,没有理会。她又问你刚才笑什么?他一惊,说我哪还有心思笑呀。“我明明都听见了。”她把身子侧过来,床铺跟着晃了几晃。
  “我只不过是在回忆。”他说。
  “是不是在回忆我们第一次见面?”她说。
  “你怎么知道?”他感到毛骨悚然。
  “我能进入你的意识。”
  “那你意识到了什么?”
  “你抱怨我不像从前那么温柔了。”
  “是的,就连目光也变凶狠了,看我就像看犯人。”
  “我的目光没变,你觉得变是因为你心虚。”
  “是吗,为什么总这么犀利?以前你好温柔。”
  “以前你没欺负我……”说完,她开始啜泣。不管她说的这句是真是假,此刻听起来都那么令人伤感,仿佛他对她从来没好过抑或一直在欺负她。他心里顿时腾起一股浓浓的愧疚,包括平时说话大声,饭菜做得不好吃,没有把女儿的成绩搞上去等愧疚都奔涌而来。即便没有灯光,他也能想象她啜泣的样子:她的脊背在震颤,嘴唇在抖动,泪水从眼角滚出很快便打湿了枕巾,鼻尖和眼眶都揉红了……他心痛,侧过身去拥抱她。她没有拒绝,像一只小动物在他怀里瑟瑟发抖。他紧紧地搂着她,想稳住她的颤抖也想给她些许力量。他知道她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坚强,她和所有普普通通的女子一样需要保护。
  以前他不是这样的,她想,以前他多诚实。就在他们确定关系准备结婚前,她问他除了我你吻过别的异性吗?他说吻过。谁?他说师妹。为什么吻她?当时我们在恋爱,结果我留在南方她去了北方,吻就结束了。一共吻了多少次?十一次,吻第十次时我就知道好像要出事了。为什么?因为我闻到了她的口臭。你们有过性关系吗?没有。骗人。骗你是小狗。都吻了那么多次还没发生性关系?不是不想发生,都开房了,但因为我心理紧张没做成。为什么?因为我受我爸妈观念的影响,他们是特别保守特别胆小特别听话的知识分子,经历过饥饿,写过检讨书,看见过别人因作风出问题而被处分。从我懂事开始他们就一直贬低“性”,就像贬低自己身份那样贬低“性”,让我觉得“性”天生就像低端物种,是低级趣味者乐于从事的堕落行为。我爸妈一再强调我能上大学能读博士是党和政府关怀的结果,千万不要做违法的事,他们指出如果没有结婚就发生性关系,那不仅不合法还不道德。
  她问他跟师妹的事情只是想试探一下他诚不诚实,并不是要跟他计较,谁又能把认识之前的旧账本捋得清楚。但他的这套说辞却说服不了她,直到结婚两年后的某天,她在他准备出售的废旧书籍里发现了一本他读博时的日记,里面有他与师妹交往的详细记载。她数了数他们的接吻次数,果真是十一次,而且他在日记里不时提醒自己不要婚前发生性行为,否则面对父母的时候会觉得自己像个叛徒,甚至他还引用了郁达夫《雪夜》一文中失身后的悔恨来告诫自己:“太不值得了!太不值得了!我的理想,我的远志,我的对国家所抱负的热情,现在还有些什么?还有些什么呢?”看完他的那本日记,她被他的诚实感动得鼻子酸了好几回。
  结婚这么多年,他什么事都不隐瞒,包括感情上的事。就在两年前,他的一位女硕士毕业后患上了非理性单向相思病,每天都给他发十几条信息,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要跟师母竞争上岗。这事他只要悄悄搞定,按说没必要跟她汇报,但他说他心里藏不住事,只要一秒钟不汇报就一秒钟不自在,连动作都变形,就像过海关时身上携带违禁品似的紧张。所以从硕士生发第一条信息开始,他就条条上报,让她知情,并求教于她。她说谁身上的虱子谁抓。于是,他每天都写一封长信劝女学生悬崖勒马,其中写得最长的一封是——“从茨威格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谈单相思的不现实性”。那哪是一封信,分明就是一篇疑似论文,摘要如下:茨威格在这篇小说里塑造了一位暗恋的楷模,她十三岁起就暗恋那位作家,成人后找到机会跟他相处了几个晚上,并背着他生下了他的孩子,可直到她临死那位作家也没记起她是谁。虽然作者赋予她希望与同情,然结局却极其悲惨。希望你引以为戒,别进这个坑。
  没想到他的信写得越长硕士生就越疯狂,甚至威胁要亲自找师母谈判。怎么办?他向她报警。她把他所有的回信都看了一遍,问他真断还是假断?他说假断我何必惊动你?她说那好,请把手机和电脑交出来,然后去跟冉不墨先生谈非虚构,一周之内别回家。他二话没说照办。七天后,他的手机和信箱都安静了,安静得都有些失真,像飞机下降时耳膜被气流挤压造成的突然听不见。他问她怎么做到的?她说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要七天隔离期。他说你没威胁她吧?她说你是不是有点失落?他点头承认。他越是承认她越觉得他可爱不虚伪。她越觉得他坦诚他就越主动反省。他说之所以跟硕士生没能做到快刀斩乱麻,那是因为自己很享受有人暗恋,一边想断一边还想保持联系,一边劝她别打扰一边渴望她的来信。她说原来你清楚呀,我还以为你自恋到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这么多年来,她已适应了公开透明的慕达夫,因此任何一丝一毫的隐瞒都会被她无限放大,大到仿佛环境被污染自己被欺骗了似的。她想他把我惯坏了,但人一旦习惯了就像习惯游戏规则,要改变太难了,仿佛慕达夫经常引用的鲁迅先生的名言:“可惜中国太难改变了,即使搬动一张桌子,改装一个火炉,几乎也要血;而且即使有了血,也未必一定能搬动,能改装。”我能改变吗?她想,我能不能把对他的要求降低一点?比如只要他承认事实而不计较后果,许多时候,尤其是破案的时候我对真相的兴趣不是经常大于惩罚的兴趣吗?
  她把他摇醒,说慕达夫,我保证不生气,但需要听你说句真话。他说你觉得哪句更像真的?只按摩和按摩后加了项目。她说后一句。他说那就后一句吧,对不起,按摩后我确实加了项目。她感觉眼前一黑,尽管眼前本来就是黑的。她没想到要自己不生气竟然有那么难。
  答案揭晓,尽管这不是一个好答案,但她的心里安定了数天,就像被重力撞击后肢体会麻痹一阵那样,她正处于发麻期,在痛感还没恢复前竟有一丝莫名其妙的病理性的欣快。她的欣快来自他终于不隐瞒,终于说出真相并承认错误。
  第四天,她的脑海隐约响起一声抗议,像从很深的水底闷出来的一个小小气泡,很弱,但仔细分辨是慕达夫的声音。他的声音怎么会串到了我的脑海?一定是近距离接触时脑电波互侵了。自从那晚承认出轨之后,他冷笑和撇嘴的次数多了,饭菜做得没以前好吃了,尤其是菜,每一盘都咸得发苦。交谈时,他使用“嗯哼哈”的频率增高,表情也由晴朗转为阴天多云。分明是他想坦白从宽,但现在看上去却像是她逼供的结果。冤枉,不服,写在他的额头,也回荡在她的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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